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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野地瓜
六月份, 有一种特别好吃的野果,叫做野地瓜,紧贴着地皮生长, 山坡上都是茂盛的细细藤蔓, 翠绿的叶片底下, 藏着一粒粒拇指大的水果, 表皮泛着粉色的,便是已经成熟,内里是淡黄的果肉, 很香甜。
满坡乱窜的孩子最擅长找这个,趴在地上,迅速扒拉叶子,不一会可以找到一捧。
唐锦用几颗糖, 换到了一点野地瓜,小小一粒,但馥郁多汁, 果肉细腻,回味了一下甜味, 她喜欢这味道,觉得比覆盆子跟野草莓好吃。
吃一点不过瘾,唐锦拎着口袋, 去藤蔓茂密的坡坡上仔细寻找,据说这种地瓜还要分辨, 不是所有红的都能摘, 先在某株藤蔓上掰一粒下来看看, 内里果肉完整的才行, 有些里面扭动的是极为细小的虫子, 当地方言称为假地瓜,吃了这种,绝对要闹肚子。
唐锦摘取了些果浆饱满的,野地瓜里掺杂着太多碎草屑,还要拿回去筛选一遍。
耳边听到一阵咔擦咔擦声,她探头去看,一个佝着腰的老年人。
唐锦去猪圈的时候见过这老人,被下放到红枣生产队改造的,平时总是低垂着头,存在感很低,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对方现在正砍着猪母菜,这种野菜生得多,肥美清脆,跟玉米渣混合一起煮,大白猪吃得特香。
但唐锦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看似在砍猪草,却弯下腰,在土里刨着麻芋,褐色的麻芋丁点大,不是拿来吃,而是一种药材。
偷偷收集麻芋,自个没必要食用这么多份量,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去卖钱,但因为成分问题,他们行动并不像旁人那般自由,如果要卖钱的话,那在生产队中或许有人在帮助他们。
但这不关唐锦的事,她当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察觉到了唐锦的目光,老太太抬起头来,混浊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唐锦,又很快垂下头,不敢再挖麻芋,拨动猪草做掩饰,背篓里很快填满,利落地背上篓子就匆匆离开。
唐锦摸了摸鼻子,好像吓到了老人家。
下山坡时,她远远就看见那老太太半跪在地上,猪草散落在旁边,艰难地撑起身,将猪草搂起来。
陈月清迅速挤在了老太太面前,挺着个大肚子,帮忙把背篓扶起来,态度热情殷切。
“婶婶,我来帮你,你身体不好,一定要小心。”陈月清关心地提醒。
但齐润芳并不领情,神色很冷淡,“不用了,我自己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
调整了背篓的位置,绕过陈月清就走。
陈月清嘴角的弧度有一丝僵硬,还是若无其事般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婶子,你看看你腿都受伤了,我来扶着你走,真的不要逞强,偶尔接受一下别人帮助没什么不好。”
所有人都在鄙夷这些坏分子,嘲讽奚落,可谁又知道这些人都是各个领域的大佬,上层级别的人物,她上辈子就亲眼见证了齐润芳平反回城,还是坐着小汽车走的。
此后在红枣生产队的日子恍然如梦,这些坏分子成了所有人都永远触碰不到的存在。
趁着这些人还在最困难的时刻,陈月清就想着,趁机把三个坏分子发展成自己的人脉,跟这种教授级别的人物攀上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能得到的利益不可估量。
但让陈月清挫败的是,她主动雪中送炭,本以为这几个人会对她很有好感,结果对方就是不领情,对她很是防备,冷漠疏离。
陈月清厚起脸皮,齐润芳是女性,应该好接近一点,她当做看不懂齐润芳的拒绝,不停示好。
齐润芳表达得直白,“丫头你的心意我懂了,但你还是跟我们保持距离,我们这种臭老九大家都觉得晦气,你倒是与众不同。”
“跟我们扯上关系,那是有大麻烦的,你不要再跟我们接触了,省的引火烧身,你的帮助我不需要,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她眼睛还没瞎,不至于老糊涂,这小媳妇莫名奇妙就来靠近她,嘴里冠冕堂皇说些大道理,可是像他们这样的人,经过的背叛还少吗,妻子可以举报丈夫,儿女可以举报父母,学生可以举报老师,往日老实正经的人,挣脱了束缚,像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她跟丈夫在大学教书育人,就是被养子举报下放的,连亲近的人都会在背后捅刀子,她又怎么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说得越好听,越是虚伪。
这小媳妇还以为自己装得正义凛然,其实眼底的野心欲旺都没藏住,她不知道陈月清有什么目的,可齐润芳本能地反感抗拒。
陈月清笑容勉强,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冷漠?她可以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点啊,怎么防她像防贼,她有哪里做错了吗,她一直都小心翼翼捧着,一片好心还能招来厌恶?
这老家伙真是太难伺候,太难讨好,不愧从大城市来的,心思就是复杂难测。
陈月清开口解释,“我真的一直都崇拜知识分子,尤其您还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我知道老师太艰难,就想尽自己一份力量,让你们日子少一点苦难。”
“郭嘉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你们这些懂知识的人,才是未来的希望,请你鼓起信心,黎明一定会到来,在此之前,你要先保养身体,我的举手之劳就别拒绝了,否则我过意不去。”
齐润芳半个字都不信,陈月清说得越激动,她越不耐烦,杵在这里,等于浪费时间,道理根本说不通,这人到底图她什么啊,她没钱没势,莫名奇妙。
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陈月清郁闷,坏分子的戒备跟铜墙铁壁一样,她压根撬不开呀,后面的计划也没法开展,但又没有别的法子,难道她要看着大好机会从身边溜走?她不甘心轻易放弃,想着要怎么表露真心。
却在听到有人说话的动静时,身体条件反射般迅速弹开,一下子拉开了距离,目不斜视,跟陌生人没两样。
眼睫颤了颤,这都是人之常情。
唐锦等陈月清人影不见了,才下了山坡,如果让陈月清发现她目睹了一切,还不一定怎么脑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家门口她家狗子正在扑腾,浑身散发着欢快的气息,左右乱蹦哒,爪子似乎在扒拉什么,尾巴摇成小扫把。
知道主人回来了,兴奋地扑过来,爪子搭在唐锦的大腿上,汪汪叫唤。
唐锦揉一揉软乎乎的脑袋,“煤球,乖。”
她狗子坠可爱,皮毛顺滑,黑得纯粹发亮,要是再长大一些,看上去肯定特威风。
裤子上被印了几个梅花印,颇具凌乱美,唐锦好奇狗子在玩什么,只见路面上爬动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还有几粒田螺。
唐锦高兴地掐住小龙虾的背,看了下尾部,肉质不算肥润,但那块肉已经饱满起来了。
附近水源不受污染,河沟水田多,很适合小鱼小虾田螺生长,而且小虾米不会有人经常去打捞,繁衍速度快。
当后世经济发达起来时,小龙虾夜市生意火爆,香辣的滋味征服了许多人的味蕾,但摆在这年代,小鱼小虾倒是无人问津了,毕竟小龙虾不是主食,不能填饱肚子,大家更倾向于米饭面食,再者没有调料去除泥腥,鱼虾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鲜美。
偶尔实在馋肉了,才会有人去摸来吃,平时都是剁碎了,混合粗糠野菜煮熟了,拿去喂鸡。
唐锦馋小龙虾,可之前龙虾还太小,这个季节,肉已经养起来了。
但她不会捉啊,去水沟里找耗费时间,而且还弄得满身泥浆。
小龙虾在这里摆着,应该有人漏掉了这两只。
唐锦拿上几根黄瓜,去最近的邻居家问问,那嫂子院里放了一桶,田螺虾子混合在一起。
唐锦换了两斤左右的虾,田螺也换了一点,对方只以为她拿回去也是喂鸡的,很热情地给唐锦装上,反正水沟里多的是。
唐锦翻出一个大盆,将虾子田螺全部泡上,田螺需要吐沙,今天是吃不成了,但小龙虾天黑之前可以清理完。
张牙舞爪的钳子有点无从下手啊,那就交给陆沉吧,粗暴地捏住,用刷子迅速去除杂质,将腹部拆分下来,挑去虾线,钳子里面肉只有米粒大,就没必要留着了。
唐锦想起找到的野地瓜,表皮沾着泥巴,翻出来全部洗一遍,清洗后看上去很水灵,放到一边沥干净,捻一个递到陆沉嘴边,“给你吃个最红的。”
纤细的手指,指尖泛着淡粉,剔透的水珠滑落,像浸润的樱花。
陆沉垂眸多看了一眼,野果含入口中,慢慢咀嚼,“很甜。”
唐锦狡黠地笑了笑,撑起身来,凑到他耳边,意有所指地低声问道:“是不是想咬一口?”
陆沉抿了抿唇,唇线有丝紧绷,低垂的眼睑遮挡住情绪,喉结微微滚动,故作语气自然,“地瓜很好吃。”
唐锦啄了下他耳垂,“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一边说,指尖放在唇边,轻啄了一下,眸光流动,眼神暗示明显。
陆沉心跳骤然加快,耳朵立刻红了。
唐锦哼道:“看,又脸红了叭,就爱装正经,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呗,我又不是不让。”
陆沉就禁不住这种直白的话,擦干手,揪住唐锦的脸往两边扯,“你再乱说,这盆虾我就不洗了。”
第32章 受欺负
玩闹了一会, 唐锦准备起晚上做饭的配菜,摘了两根黄瓜一把鸡毛菜,剥些个大的蒜瓣。
热锅烧油, 姜蒜桂皮辣酱在油汁中漾开, 料酒去腥, 各种香味汇聚齐齐迸发出来, 强烈地刺激着嗅觉,虾尾一染上温度,便迅速变得通红, 微微卷曲起来,裹上油亮的颜色。
下面铺一层剥皮切条的黄瓜作为配菜,不需翻炒太久,保持爽口清脆的口感。
小龙虾看上去挺多, 剥除不能食用的部分,翻炒缩水后,就只有那么一盘, 鸡毛菜混合蘑菇小番茄煮成素汤。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小龙虾,唐锦觉得格外美味, 陆沉就更不用提了,就没尝过这种爆炒出来的小龙虾。
红色的虾肉已经完全入味,肉质紧实, 酱料浓郁,麻辣鲜香, 后味微微回甜, 在汤汁里裹上一圈, 色泽红亮, 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能在第一瞬间让人感受到惊艳,并且丝毫不会腻味,还越吃越上瘾。
就是剥除虾壳的时候比较麻烦,没有手套,手指容易沾上油。
开胃的虾尾全部解决光,小龙虾的汤汁用来拌面也是一绝。
煤球被馋得受不了,蹲坐在桌旁,眼睛渴望地盯着桌面,呼哧呼哧吐舌头。
唐锦有点受不了它可怜巴巴的眼神,但这种重口味的食物狗狗不能吃,碗柜里还有剩饭,混合着猪肝碎丁,倒在屋檐下的盆里。
她觉得唇齿有点火辣辣的,嘴唇肯定红了,看陆沉也是唇色红艳艳,鼻子通红,眼睛还带着湿润,似是被辣的不行,唐锦不由得笑了出来,吃不了这么辣,又要逞强吃得最多。
吃这种食物是很爽快,只是晚上容易口渴,心头还有点燥热。
幸好家里还有薄荷叶,丢两片泡茶,凉丝丝的,还可以败火。
身下垫的被褥暖茸茸的,这个季节用显然不合适,早上醒来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家里有一床凉席,放在角落里都生了灰,唐锦铺展开来,慢慢擦洗干净,找块阳光充足的地方晾干。
昨天摘的野地瓜还摆在那里没吃完,唐锦想了想,这野果香甜好吃,但季节一过就没了,那熬成果酱不就能保存更久?
她试着熬果酱,野地瓜融化开来,颜色渐渐变成红褐色,她期待地抿了一口,下一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味道微妙,有点奇怪,算不上难吃,反正她吃不惯这味道,远比不上新鲜的甘甜,这果子还是现摘现吃比较合适,还好锅里只熬了一小碗,没有浪费太多糖块。
这会太阳正是最旺的时候,阳光倾斜进厨房里,煤球喜欢躲荫,在柴堆找了个位置趴着,昏昏欲睡,唐锦上前拍了拍,空气中直接飘起密密麻麻的灰尘。
行吧,该把狗子拖去洗澡了,从小煤球就不爱洗澡,偏偏又喜欢往她身上蹭,总不能真的脏成煤球吧?唐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按着狗子洗刷刷。
第一步在大盆子里倒满温水,第二步把狗子引诱过来赶紧按住,将水拂到厚厚的绒毛上,抹上专用的肥皂,渗出来的水都是灰色的。
煤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耳朵耷拉下来,后缩着想躲,唐锦揪住那对耳朵揉了揉,语气略微严肃,“这么脏你还不想洗,煤球乖,听话。”
机灵的煤球不敢挣扎了,领会了到女主人的意思,只得怂眉搭眼地站着,眼珠子转动,看上去可怜又好笑。
洗完那一刻,唐锦便立刻退让开来,她之前吃了一次亏了,果然,煤球用力甩动着身体,毛毛一根根支棱起来,跟花洒一般,水珠飘扬。
等煤球肆意地甩掉水珠,唐锦才用布包裹着擦拭,水分晒干了,就又是一只蓬松的狗狗了。
这次煤球表现还不错,唐锦也不吝啬奖励,递了一块窝窝头。
衣袖被打湿有些湿润,她换了件干燥衣服,本来想眯个午觉的,唐如芬走了进来,她家屋后种了两排玉米,现在长出来的是最新鲜的苞米,又糯又嫩,想着掰点来给唐锦尝尝,也是揣了心事,不知道跟谁说。
唐锦搬了根板凳,“小姑,你坐。”
唐如芬笑道:“大丫,苞米你要是觉着好吃,就过来掰,姑家里还有呢。”
唐锦往唐如芬手里塞了把红枣,注意到唐如芬虽然笑着,却掩不住憔悴,“小姑,你是不是太累了?看上去精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