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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刀仰头,越过满天飞叶,望向被丛丛枝杪割裂的天空,长出一气。无论怎样,英雄会的事情总算了结,至于鬼婆婆的身份要不要与阮晴薇透露,则全然取决于师父阮岑,并不需他过分操心。只是……想到适才花梦临走前的那句话、那个神情,鬼使神差地,他心里竟然有一丝丝别扭、烦心。

——你我,也就此别过吧。

脑海里重又响起那个声音,沉而冷,轻却又很有力。

莫三刀随手折来一枝树叶,叼在嘴里,陷入深思,如此没走两步,余光之中霍然围上来一大片黑影。

莫三刀皱眉,拿下树叶一看,隐匿在树干后的蓬莱侍卫纷纷现身,花玊黑袍翩动,立于正前中央,韩睿握剑挟持着一名人质,候命于旁。

这个人质,正是假扮成青云门傅夫人的阮晴薇。

莫三刀脚下一定。

花玊的目光在附近逡巡了一圈,问道:“我妹妹呢?”

莫三刀望了眼被缚的阮晴薇,压抑在心底的愠怒无声腾跃:“你们花家人就这儿喜欢东施效颦吗?”

花玊眉峰微拧,举步走到阮晴薇面前,袖袍一拂,揭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阮晴薇猝不及防,低吟了声,咬牙瞪向花玊。

花玊扔掉面具,看回莫三刀,漠然道:“那晚在冉府救你的人,也是她吧。”

莫三刀冷道:“你竟然还敢提那晚的事,就不怕我莫三刀的嘴忽然间漏了风?”

花玊负手而立,默然不应,一脸有恃无恐。

莫三刀扫了眼四周的侍卫,醒悟过来,暗暗咬牙——这里全是他的人。

莫三刀深吸一气,仰头把自己的脖子上的伤口指给他:“看到了吗?花三小姐的手笔。”

花玊微微扬了扬脸庞。

莫三刀道:“人我已经放了,现在,到你放人了。”

花玊云淡风轻,如法炮制:“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放人,我就会放人了?”

莫三刀简直目瞪口呆。

花玊道:“你们杀了我的人质,搅乱英雄会,令我蓬莱城再陷危局,这笔账,咱们总该好好地算一算。”

莫三刀眼底寒芒渐涌,暗暗握紧了拳头。阮晴薇大声道:“三刀,不要管我,你快走!”

莫三刀一瞬不瞬盯着花玊:“怎么算?”

花玊道:“带上你的刀,跟我走一趟,我便放了她。”

莫三刀轻笑:“我既然敢冒险在英雄会上杀死你的人质,就绝不会成为你的另一个人质,花大公子是聪明人,还是别白费心思的好。”

花玊眉目不动,点了点头,道:“那就先算另一笔账吧。”

莫三刀皱眉。

花玊眸光泠然,道:“家父有令,想看看那把伤了他的刀。”

莫三刀心神陡震。

花玊道:“请吧。”

第36章 黑衣剑客(七)

却说花梦诀别莫三刀后, 竟并未骑马回城,而是转入山北面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壁之下,立于崖前默默出神。

烈日被枝枝蔓蔓的树叶遮蔽, 灰暗的阴影里, 花梦茕茕孑立之态颇显落寞冷清。鎏金似的光辉炙烤着崖外广袤的天地, 群山城阙, 分外奇丽,然她双眸之中却是一片黯然之色,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亦非眼前万物,而仅仅是一张鲜明热烈的脸……

——你不会怀疑,我是你哥哥吧?

——喝酒,还是喝茶?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要是下手再重一点, 我这根手指头可就废了?

——哭就哭,这个样子难看死了!

……

静悄悄的虚空里仿佛又回荡起那些个声音来, 嬉笑怒骂,皆爽朗、浓烈……

花梦猛吸一气,转身背对崖外,那些个声音却并没能因这个逃避意味的动作而有所消退, 反而愈发地造次起来, 令她从一个个声音,想到了那一双热烈如火的眼睛,想到了那又浓又黑的眉毛,以及上挑时风流不羁的唇角……

最后想到的, 是她冷淡的诀别。

——你我, 也就此别过吧。

胸腔里遽然一阵窒闷,真是莫名其妙, 花梦翻身上马,紧握着粗粝的缰绳,有些无措于自己此刻的心理。

大概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变成自己的半个仇人吧。

毕竟在此之前,她差点儿就把他当做那个令她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哥哥了……

花梦心乱如麻,攥紧缰绳一抽马背,风也似的穿林而过。山风由凉转冷,由柔变硬,刀片般地刮过面颊,令人刺痛,却也令人清醒。

***

回到城外树林,已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烈日正在头顶炙烤,加之一路挥鞭,花梦额头上已经细汗蒙蒙。她便放慢马速,持缰缓行,待出得林外,遥见巍然矗立的城门前闹闹哄哄,一片人影,定睛细看,竟是红叶堂、峨眉、逍遥几派人士聚集门前,向着守门的花家侍卫大声呼喝。

花梦心知不妙,忙策马奔去,将至门前,却被一名花家侍卫从中拦下:“三小姐先别过去,各门各派乱成一团,正闹着要您和少主给长风镖局、六门联盟的人偿命呢!”

花梦勒住缰绳,向那侍卫皱眉道:“我爹呢?”

侍卫回道:“您与少主走后,城主便中止了英雄会,可各派人士却不肯离开,盘桓在城门外,嚷着要我们给个说法。”

花梦掉头向身后林子张望了一眼,不解:“我大哥还没回来?”

侍卫压低声音:“少主刚刚擒住了那位一刀门新门主,避开众人,从偏门进城了。”

花梦神色顿变,断然不料莫三刀竟会被花玊擒了去,当即翻身下马,便要从偏门进城一探究竟,聚集在正门前的逍遥派弟子突然发现了她,叫道:“花三小姐来了!”

众人闻声,纷纷掉头望来,一见花梦,立即蜂拥而上。

***

正午,云月斋。

花玊立在书斋门前,望着那一排紧闭的乌木门扉,眸光深沉。

莫三刀已被花云鹤叫进屋中近一个时辰之久,至今却无任何动静。

一名侍卫自庭外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地向花玊禀道:“少主,小姐在城外被各派困住了。”

花玊眉峰一敛。

“你盯在这儿。”花玊向韩睿吩咐完,拂袖向城外赶去。

***

灼灼日光透过雕花窗柩,一抹抹照射在书斋内齐整的桌柜上,屋内却无丝毫明亮感。浮沉飘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死寂,荒凉,莫三刀戒备地站在屋梁下,双眼如炬,紧盯着暗影里花云鹤高大的身躯。

花云鹤立在那座乌木剑架前,上前一步,探手,拿下了剑架上的雪昼剑。

莫三刀心神骤凛,抬手握住了后背的一把刀鞘。

与此同时,花云鹤拔了雪昼剑,剑光如飞瀑泻出,令莫三刀双目一眯。

“你是第一个人能从‘九鬼一剑’下逃走的人。”花云鹤把雪昼剑握在手中,漠然道。

屋中寒气弥漫,莫三刀偏头避开了那道炫目的剑光,倒抽口气。

花云鹤道:“拔*出你的刀。”

莫三刀手中微紧,咬牙拔下了两把刀,手腕翻飞,伴着一声冷响,将赤夜刀挥在了面门前。

血光隐现。

花云鹤唇角笑影一闪而没,如虹剑光有如巨掌压下,顷刻间湮灭了莫三刀的人与刀。

莫三刀瞳孔赫张。

雪昼剑斩下来的那一刻,屋中的光照突如星河倾覆,碎成漫天齑粉。人、刀、剑,齐齐遁入黑暗。

这一次,莫三刀没能躲开这一剑,也没能拦下这一剑。

“哐当!”,赤夜刀砸落在地,花云鹤剑尖直指莫三刀眉心,凝招未下。

莫三刀撞倒在梁柱下,仓皇抬头,望向眼前这一柄快若电光的剑,心胆欲裂。

花云鹤扬起的唇角慢慢松下,收剑回鞘,拂袖将雪昼剑扔回了剑架上,声音散漫又冷然:“你师父没告诉你,突破‘归藏三刀’第九层的方法吗?”

莫三刀大吃一惊,瞪目看向花云鹤。

花云鹤转过头来,迎上这愕然的目光,眼里带着一丝带似冷非冷的笑意:“怎么不说话?”

莫三刀深深吸气,低头把地上的赤夜刀捡了,起身道:“想先听听,你究竟能猜出多少。”

花云鹤轻笑,走到莫三刀面前来,霍然出招,顿挫间夺走了他手里的刀,并封住了他的穴道。

莫三刀眼前一黑,重又跌倒在梁柱下,双腕剧痛,一动真气,却竟使不上力,一时又惊又惧。

花云鹤淡淡道:“够了吗?”

莫三刀扬起头来,望向花云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咬牙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归藏三刀’?”

花云鹤把赤夜刀握在手中,垂眸打量:“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莫三刀敛眉。

花云鹤粗粝的指腹缓缓从赤夜刀刀刃上抚过,声音一阵阵地转冷:“你们明明知道这世上有克制‘九鬼一剑’的刀法,明明知道,我只要找到了能拦下‘九鬼一剑’的人,就会回去,为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莫三刀望着花云鹤隐匿在暗影里的脸,听着这个从暗影里响起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浑身发寒。

赤夜刀的刀锋在花云鹤指腹下辗转,寒光粼粼,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又沦为一大片空空荡荡的黑影。莫三刀定睛望着他,屈膝往梁柱上靠了靠,出声道:“你已经违背剑鬼之命修炼了禁术‘九鬼一剑’,若再让你知道‘归藏三刀’的存在,这天下还能有制衡住你的人吗?”

花云鹤眼瞳颤动,从刀光中抽回神来,向莫三刀冷笑道:“你师父把玊儿送来蓬莱城后,我就知道了‘归藏三刀’的存在,那时候,刀谱与刀尚且还在合欢宫,我若想要,探囊取物,还会有你莫三刀吗?”

莫三刀张口结舌,瞪着花云鹤,心下惊疑不定。

花云鹤对上莫三刀的眼睛,声音冷硬:“他人在哪儿?既然选择让你修炼‘归藏三刀’,做赤夜刀的主人,又为何没有倾囊相授?”

莫三刀别开了脸:“无可奉告。”

花云鹤一声嗤笑:“无可奉告?”他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幽然道:“他收你为徒,给你刀和刀谱,无外乎是想让你替他取我性命。他应该知道,要达到这个目的,关键一步,是让你来找我拜师学艺。可是,我等了你许多年,都等不到。今天,若不是你自投罗网,你我恐怕还难有见面的一天。”

莫三刀云里雾里,恼道:“你前言不搭后语的,都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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