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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靖长公主平安归来, 还立下显赫战功,这对于嘉禾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得而知。
但苏徽猜, 这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心里, 应当是有不痛快的。
北戎王庭被攻破的消息传来之前,旺吉河一线的胡虏大批南下,她召集了自己能用的所有将领, 夙兴夜寐的商议应敌之策, 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 结果才打了没几天,这批人就跑了,原因是她的长姊打败了这些人的王。
这样一比较起来, 她又输给了荣靖许多。数年前, 当她们两个都是公主的时候, 荣靖的风评远逊于她, 人们都说皇帝长女桀骜粗鲁, 毫无金枝玉叶风仪,现在舆论倒是逆转了一头,庶民都喜欢有故事的奇女子,再度评价这对皇室姊妹的时候, 说的总是——今上平庸无能,不如其姊远矣。
苏徽很想安慰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荣靖比她年长,又有着和她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 在军事方面比起她来说自然更为擅长。她一个做皇帝的, 不必在战场上和自己身为将领的长姊比风头。
但这些安慰的话统统都没说出口, 因为嘉禾始终不曾将心底的不快流露出来, 在得知长姊平安的时候面无喜色,在得知长姊大破北戎王庭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怒意。不愧是做了五年皇帝的女人,城府上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
她看起来好像没有把自己的长姊放在心上,苏徽自然也就不便凑上前去对嘉禾说:你有没有在嫉妒你的姐姐啊?不要这样子哟,你虽然和她比起来有点像个废物,但我一定会默默的站在你身后支持你这个废物逆袭的哦——
这简直就是找死。
被要求“寸步不离”嘉禾的苏徽眼下守在大同的议事堂外,看着苍穹之上流云悠悠,心绪惆怅的随风飘荡。
嘉禾是个骗子,说好的“寸步不离”,可一旦有什么要事需与臣下商议,就必定会将苏徽丢得远远地,确保他听不见他们之间的交谈。这哪里是寸步,五十步、百步都有了。但其实苏徽也不是非要粘着这个小丫头——是的,尽管嘉禾看起来年长于苏徽,可苏徽始终在心底下意识的觉得她是小丫头,他不是非要拈着这个小丫头不可,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要在大同城内逛逛,就和他在宣府时那样,他对大同也充满了好奇。可是嘉禾又不许他从她的视线之内消失,于是他便只能站在议事堂外,数着天边的麻雀和云朵。
每当无所事事的时候,苏徽心底就会有种隐约的不安,发呆的时间久了,难免就会胡思乱想,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会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你,他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康大人。”有宫女走来,为苏徽搬了张小凳子,“您坐吧。”别的锦衣卫都是笔直的护卫在屋外,如同栽种在这里的青松,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唯有苏徽站着的时候歪歪扭扭没精打采,甚至站一会之后还需要坐下。
这也怨不得苏徽,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为苏徽治疗的大夫都说,苏徽的体质约莫比旁人要虚,因此背上的枪伤愈合的也就格外艰难缓慢。嘉禾听后命董杏枝寻来了各式补品、良药,不要钱似的赐下,但又不许苏徽卧床安心养病,非得要他继续跟着她,并且还振振有词说苏徽又不是伤了腿脚,如何就走不得路了?
苏徽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但心有不服,正想再反驳有几句,看见嘉禾的神情之后,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嘉禾当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她让苏徽始终在她的视线之内,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苏徽有做细作的嫌疑,更像是害怕他会突然间消失。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呢?苏徽心想。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是他背后的伤口,大夫都说他恢复得很慢,可苏徽却反倒觉得,他的伤口恢复得实在是太快了,居然几天的时间里就结了痂,没有渗血没有流脓,让他可以顺利下床,这实在是奇迹。
议事堂的大门打开,里头的臣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每个人都神情复杂。苏徽也不知道方才这群人究竟商议了什么,荣靖攻破了北戎王庭,虽然没有一网打尽,但这也是五年来较大的一场胜利,听说她正押着俘虏走在南归的路上,按理来说大同城内的人需要准备的就只是一场凯旋仪式和献俘大典而已。
最后走出的是董杏枝,她径直朝苏徽而来,对他说:“陛下召见。”
“出了什么事?”苏徽问道。
“进去就知道了。”
龙椅之上,嘉禾端然坐着,还是那张不辨喜怒的脸,听见苏徽的脚步声之后她从手中的信笺之上抬头,什么招呼也没打,只是扬手将那几张薄纸递给了苏徽。
“北戎王庭西逃,阿姊并未追击,而是选择了班师南下。南下途中写下了奏疏一份,陈明大致战况,随着奏疏一同送来的,还有这样一封密信。”
密信?苏徽皱了下眉头。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书信都可以被称之为密信的,嘉禾既然这么说了,意味着信上的内容并不简单。
信是荣靖亲笔写就,而非幕僚代劳,她的字迹并不十分好看,比起自幼被精心教养琴棋书画的嘉禾来说简直是堪称潦草,然而潦草之中却自有一股凛然之美,横竖撇捺如刀剑出鞘。
书信不长,没有什么寒暄之语,她在信中以简练的语言说自己俘虏到了北戎的几个公主王妃和年幼的王子,以及……身份不明的异域人。
北戎对于夏国来说也是异域,可北戎人的长相,粗看起来其实与夏人无二,虽是担着“胡虏”之名,但若是给他们换上华夏衣冠,他们看起来便也是彬彬有礼的儒士。
然而北戎王帐中的那些异域人却不同,荣靖的信中说他们白肤、深目、高鼻,形貌怪异,语言难辨。
嘉禾待苏徽看完这份书信之后,默不作声的又掏出了一物。
那是一张万国地图,自明朝年间就有传教士将此物带来东方,有些士人在家中会收上这样一份地图,虽然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足中院以外的土地,也无法验证图上内容的真假,但将这样一幅地图收在家中,闲时多看两眼,终归是有趣。因此这样的地图并不难找,嘉禾没费多少工夫便寻得了眼下手里这张比例尺精准、印刷精良的万国图。
“我们,在这里。”她指出了地图上的大同城。和这个世界相比起来,大同就像是桌子上的半粒米一样。
“北戎的领土,在这。”她又用手在长城以北画了个圈,这是逐水草而居的北戎人每年大致的迁徙活动范围。
“那么,那群古怪的异域人,在哪?”她看向苏徽。
苏徽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但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走近嘉禾,在那份盯着那份地图看了良久,方才在看荣靖的书信时,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想,现在他在片刻的犹豫后,最终手指指向了某个方位。
北戎更北,是荒芜的冰原,在万国图上,那里不属于任何的国家,是被遗忘的废弃地。但苏徽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若干年后冰原之上将会有庞然巨兽走出,那时这片大陆最北端数万里的土地都会被这头巨兽吞下,它将使这个世界都感到畏惧。
眼下这头巨兽还不算强大,但已经开始踏上了前往东方的征程。北戎王帐中的使者便是他们派出的冒险队、先锋兵。从北戎人将这群冒险家奉为座上宾的态度可以看出北戎王庭对他们的重视,那也就不难猜出,夏国与北戎数年的战争,也许都是出于这些人的挑拨。
以游牧为生的北戎人按照常理来说,是不该有持续与夏朝作战的能力与恒心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北戎的背后,有另一个国家提供给了他们粮食和武器。
夏国的富庶,迟早都会惹来其余国家的垂涎,在他们有能力动手之前,借着北戎人源源不断的起兵来消磨掉夏国的国力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意识到这点之后的苏徽悚然一惊,然而正当他想要开口将这些说给嘉禾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是真的说不出任何的话语,好像喉咙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一般,刺痛贯穿大脑,就好像……是电击的滋味。
[正在……重启]
[正在……重启]
[重启完毕……功能已修复……感谢、使用……]
昏倒之前,苏徽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好像是响在他的脑海最深处。冰冷古怪,仿佛是没有感情,但仿佛出口的每个字都透着讥诮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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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锦衣卫狱。
锦衣卫并没有专门的大牢,他们往往跟随嘉禾到哪里,再于哪里临时圈出一块地,宣布那里被他们锦衣卫所征用,土地上最牢固的房屋,就会被他们用作审问犯人的牢狱。
今日赵游舟也待在这样一个阴森不见阳光的地方,并且脸色十分的阴沉。
审问了许多日,他还是没有查出大同城外,伏击君王的主谋是谁。
毫无疑问这件事情是杜雍干的,可问题在于,无论怎么审,都审问不出可以指证杜雍的证据。
眼看着荣靖就要归来,荣靖回来后,想要对付杜家就更难了。
“看样子,是时候用些非常的手段了。”赵游舟看着黑暗中一地的鲜血,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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