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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澄笑得又气又无奈,提着她的胳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脑袋进水的人还要什么自尊?过来,坐我腿上听我慢慢给你诅咒发誓……别不好意思,你把车开这种地方来,想找个观众偷窥都难。”

他把倪澈抱在怀里,扯着毯子裹起来,“首先我得告诉你,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你恢复健康的,我妈正在找关系联系一位老中医,那个人擅长针灸,是cctv七点档那些个领衔主演御用的保健医,据说连帕金森都能调理过来。本来想联系好了再告诉你,怕中间有什么差错让你失望,不过应该不会的,我舅舅年底升衔了,说得上话的关系也更多一些。有没有很感动?不过也不用太感动,我家人都很团结很认亲的,互相帮助而已。

“还有,我永远都不会不喜欢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喜欢上别人。魏千行带走你,那些天我想过最坏的结果,我可能真的要失去你了。我可以把你藏起来,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人,是无辜的;但是我不能为了换你去把黑蛇弄出来,即便做得到也不能,毕竟我是警察……

“小澈,如果你死了,我应该也不会上吊跳楼为你殉情什么的,我还会继续做我的警察,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破案,我也许会申请调去刑侦或者缉毒,甚至再去做卧底,总之我想去个最最危险的岗位,哪天我光荣了,就可以披着国旗去见你,那样或许你就会没那么看不起我,看不起这个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最后,即便以后咱俩谁看谁不顺眼了,好像也是你赶走我,你现在拥有我们四分之三的不动产所有权,我只有半间房,回头我把工资卡也交给你。

“要是你还不放心,就给我生个孩子。”

怀里的倪澈很安静,眼梢红红的,也不说话,紧紧往景澄身上贴了贴。

发生这许多事,两个人却因为个中缘由从没有掰开来讨论过,那么绝望的境地,倪澈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很可能会死,可人死管不了身后事,她还想用自己最后一点时间霸着他的心,让他永远都不能忘了自己。

殊不知景澄连跟她团聚的路线都规划好了,一个对谁都没有愧疚的方式。

“我的甜言蜜语不合格吗?”他低头,下巴蹭在她头顶。

好一会儿,倪澈才轻轻地问,“如果没有那次任务的话,我们是不是就错过了?”

“那不能够,毕竟你是连百年大树都能挖回家里的大小姐,我那会儿才活了二十来年,怎么是你的对手?”

“那你呢?第一次见面之后,你还会时不时想起我这个小病秧子吗?”

景澄面露难色,事实上他的确是在一面之后便对她印象深刻,否则也不会在警局里第一次看到崇家的资料就立即认出她来。那个小插曲如果他自己不说,后续也就没可能被局里的领导们利用起来。

“我……可能会谨慎一点吧,毕竟……你当时还未成年,我也不能太丧心病狂……”景澄看了看窗外,“雨小了,我下去看看。”

没一会儿,他带着一身的湿寒气转回来,“陷得有点儿深,这车太沉了,咱们自己肯定弄不出来,回头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村民帮忙。你饿了吗?今晚得吃泡面对付一顿了,可以给你加一根芝士鳕鱼香肠,泡菜吃么?”

俩人窝在车里一顿翻找,倒腾出来不少好吃的,真有些露营野餐的气氛。景澄捧过水壶在壶口探了探,“水不够热了,泡面不好吃,刚看到那边有户人家,我去要点开水。”

他拎着保温壶下车,雨丝濛濛绵绵细纱一般扫在脸上,口鼻呵气成霜,脚下的泥土地结了层薄冰,冷硬湿滑。今晚大概走不成了,即便把车弄出来,这路况也不适合夜行,太危险。

倪澈开来这处是条断头路,周边房舍稀落,最近的一处灯光在几十米开外。

景澄走过去敲门,应门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穿着手缝的棉衣棉裤,人倒是开朗热情。听明来意,大姐让他进屋等,村子里没暖气,家里取暖倚靠一盘土炉子,炉子上正坐着水壶,开透还得等一会儿。

“来探亲的?”大姐坐在桌边剥花生,横是他们这种小地方没人来旅游,外地人除了扶贫就是探亲。

“是路过,赶上天气不好,我太太身体弱,吃凉了不舒服,想弄点儿热水给她泡面。”景澄将壶搁在桌边,挨着炉子抵御一身潮湿气。

北方人十分不适应这种阴冷,感觉骨缝里都透着寒凉,他走开一会儿便开始担心倪澈会不会在车上挨冻。

“身子弱可受不住这种天气,我这儿条件是不怎么样,好歹还暖和些,不如你把她叫进来在屋里吃饭歇歇,我去加两块煤,给你们驱驱寒气。”大姐人很爽利,透着质朴,古道热肠那种。

景澄早觉得让倪澈跟车里冻一晚上不是事儿,谢过之后便跑出去把她给接了过来,顺道扛了一包吃的,除了预备着当晚饭的那些,还有几袋酱牛肉熏小排打算留给人家当答谢。

大姐烧开了水,先是给他们的面碗倒上,随后捧出一个模样古朴的白瓷茶壶泡茶。茶叶是碎茶,品相不好,也有些受潮,精心地存在铁罐儿里,想来是待客才舍得拿出来。

“我姓刘,有个知名度特别高的名字,叫刘慧芳。”刘大姐说完,发现俩人对她这高知名度的名字没啥反应,讪讪笑了笑,“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当初《渴望》有多火!”

倪澈的视线在屋里看了一圈,感觉有个词儿特别贴切,家徒四壁。不过仅有的家什都收拾得极干净整齐,连地上的砖缝都不见泥土。“刘姐,您就一个人住吗?”他们进屋也有一会儿了,家里的确没见什么别的人。

“还有俺家男人,身体不好,逢个阴雨天就不舒爽,屋里歇着呢。”她解释完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没睡着吧?出来喝口热茶咯,好容易家里来个客,平时说话的人也没有几个。”

里屋的门框上挂着一块扎染的蓝粗布帘子,垂到离地面一米来高,半遮住厅屋房梁上那盏暖黄灯泡的光,门槛往里的地面投下一片白光。

好一会儿,才有一双脚踩进白光里,一点点挪蹭出来。

倪澈正低头吹着热面要往嘴里送,余光瞥见有人走出来,帘子被掀起一边,男人个子很高,又极瘦,背微微佝偻着,一打眼便看出病弱来。

他动作缓慢,走出屋的时候胳膊一直蹭着门框,然后是门边的矮柜,再然后是女人伸手接了一把给人直接扶到桌边坐下。

倪澈手一抖,小叉子上的一缕面条又掉回碗里。

这会儿看清了,男人是盲人,两眼睁着,眼珠却是混的,寂静的死灰色。女人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落杯的时候刻意弄出点动静,像是给他预告茶杯的位置。

还不止如此,男人抬手捧杯,两个手腕一前一后夹着,手腕就单是手腕,再往下没了手掌。

倪澈低下头接着挑面条,有些震惊,又觉得直视人家的弱处特别没有礼貌。

景澄就着热气呼噜噜吸溜着面,开口问,“地图上说这村子叫‘相离’,我们从白首县过来,去鲢市走偏了,应该还有百十公里就到了吧。”

男人颤巍巍放下茶杯,“六七十公里吧,走西边的省道,年根儿了也不堵车,没多远。”

景澄边吃边和人家夫妻俩聊这村子和附近的风土地貌,气氛倒没多尴尬。

男人喝完茶,起身要回屋。女人又给他添了半杯清水,抠出两粒药片塞他嘴里,“止疼药,天不好吃点,省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男人回手摸索杯子,女人直接拿起来,就着手喂水给他喝了,再托着胳膊把他扶回屋里。

“你呀,就是一张嘴唠不够,逮着什么人都能说道说道……”男人半真半假地嗔怪,“别遇上歹人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护不了你!”

“我护得了你行了吧,先听会儿广播,躺早了也睡不着。”里屋传来收音机带着杂音的轻响。

刘姐转出屋来坐回桌边继续剥花生,音量放低了些,“嫌我爱说话,他这人嘴拙,净是我说他听,闷着呢,好容易遇到个客还不许唠几句。”

“关节痛的话,总服止痛药不太好,容易得胃炎。”倪澈看那人病态瘦削,感觉八成肠胃功能不太好,专业潜能被激活。景澄又在一旁添油加醋,“我太太是医生。”

刘姐停下手里的活儿,“还真是,他胃不好,可止疼药不吃疼起来又太遭罪,我看不得眼。”

“去医院看过吗?是外伤引起的?”

刘姐叹了口气点点头,“外伤,之前在矿上工作的,负责爆破。三年前出了事故,炸坏了眼睛和手,好容易捡了条命回来……”

“试试推拿按摩,或者几十块买个红外线灯理疗,止疼药真的不能一直吃,严重会胃溃疡甚至胃穿孔。”

刘姐赶紧点头,“我信我信,上回检查的确说有胃溃疡,我们不知道是吃这个弄的,幸亏遇到你们。”

倪澈打开手机里的记事本,“你给我个地址吧,回头我寄一些按摩推拿的书和理疗仪给你,没几个钱的,不用介意。”

刘姐留了地址千恩万谢,又给倪澈半凉的面碗了添了热水,“姑娘你也好福气,这小伙子一看就懂得疼老婆,出来是为着散心吧,你看你们心眼好,长得好,也有能耐,老天不会薄待的,遇上什么烦心事儿千万别想不开……”

倪澈扯了下左手的袖口,盖住腕上那道细长疤痕,估计是给对方看到了,猜她寻过死想趁机开解开解。

“人一辈子处处是难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我家男人刚出事那会儿也快给我愁死了,怕他想不开,他也不想累着我要跟我离婚,好一阵闹腾,现在不也老实了。”

刘姐说得颇得意,像是打了场胜仗一般骄傲,“一个人怎么看怎么难,要是有个人始终陪着,就没什么化解不开的了。

“我俩也不是本地人,早年我不能生养,婆家没少给脸子,他一气之下就带我走出来了,说就俩人过也挺好……那几年到处逛荡的确又舒心又自在。

“后来他出事了,想撵走我自个儿回老家,一想着谁也不能跟我似的好好伺候他,指不定还得受人家风言风语,我就觉得自个儿这辈子享多少福都没法安生,死了都闭不上眼,就得天天守着他!”

小厅屋里寒酸却温暖,景澄和倪澈边听刘姐说话,边吃了简单热乎的一餐饭,刘姐还给他俩一人加了一个水煮土鸡蛋。

“车里怎么睡人,那么丁点儿个地方,要是不嫌弃,西屋有张闲床,你俩就凑合一晚。明早雨停了,我去喊几个小伙子帮你们给车推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接受建议,刘姐过去细细扫了遍床,又给屋里添了个炭火盆。景澄将车上带的睡袋被褥取回来铺叠好,香格里拉泡了汤,这样的寒雨夜有片瓦遮身已然是极大的幸福。

夜里熄了灯,廊檐下的雨线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碎响,景澄站在窗边接电话,挂断后翻身上床,连着被子将倪澈囫囵个儿搂进怀里。

“怎么了?局里有事让你回去吗?”倪澈小蚕蛹似的拱了拱,动弹不得。

景澄将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谢青林追逃的时候中枪了,差点打到脊椎上,这个年他得在医院里过了。”

倪澈瞬间想起那篓没洗的樱桃,然后才是那张嚼着樱桃的嬉皮笑脸,他们这些人,看似一般平常,一般乐观,其实总走在刀刃上,受伤流血信手拈来,把所有人的安康都兑换成了自己的危险担在肩上。

“就快过年了,我们回去吧。”倪澈拱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会乖乖地养病,也会好好学做饭,到时候我煮一锅汤陪你去医院看他。”

景澄抬起头,把她半压在身下,“他这个人虽然很命硬的,肠胃也不错,但我不确定你的汤他是不是能扛得住——”

***

除夕,进出鲸市的道路都回归了顺畅。

防弹版停在了蒲白河边,倪澈裹着一路风尘站在河岸上,怀里抱着一大束雪海菊。

不远处的那一截护栏漆色新鲜,旁边还立了一块巨大的警示牌,倪澈走过去,将白菊放在护栏旁的河堤上。“阿浚,哥哥,我会好好活着的。”

阴霾的天空中透出一缕亮光,洒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景澄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如果食言了,我就自己找个麻袋套上从这跳下去。”

“别胡说八道。”倪澈用手肘轻轻朝他肋下一捅,转身朝车子走过去,“二哥的电话已经催了十几通了,你先送我过去吧。”

“不是我送你过去,是我陪你过去。”景澄一本正经地更正,“中午我陪你回娘家吃饭,晚上的年夜饭,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吃,外婆也一直催,快把良辰美景念叨崩溃了。”

“那要看看你中午陪我二哥喝完酒是不是还能走得动路。”

千杯不醉的景澄对此十分不屑,“让他三杯也一定是他先趴下。我担心的是,回去的时候我喝酒不能开车,这个时间也找不到代驾,你……找得到我家吗?大院里没有卫星导航很容易迷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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