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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景澄趁着倪澈睡着了,抽出两个小时回了趟局里处理一份紧急报告,再返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倪澈将自己反锁进了卫生间里,一群人守在门口怎么劝她都不肯开门,吓得院方差一点拨打119过来强/拆。
直到景澄赶回来,遣散了所有人,蹲在门口跟她说了几句话,门锁便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倪澈像一只躲过了群狼的围攻终于等到拔萝卜回来的兔妈妈家那只小兔宝宝一样扑到他怀里。然后整个晚上,她就只肯睡在景澄的怀里,稍微一点动作都能把她惊醒过来询问一遍你是不是有事要走了?
“你的年假应该休光了吧?”
“我爸是局长呢,谁敢不批我的假是不是?再吃一个吧,最后一个。”
倪澈想起他身上前前后后被局长大人揍得那一片万紫千红,扯了扯嘴角,“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皮痒了。”
“我把他机智勇敢、善解人意的儿媳妇给救回来了,他不会舍得打我的。”景澄将剩下的饺子胡乱扒拉到嘴里,“你别不相信,很多人都可以作证,923那天在指挥车里他就是这么对所有人说的,你不知道吧,我从来都没听他这么夸过人。”
倪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眸子里的颜色又暗淡了下去。警察局长就算不介意她是毒/贩的女儿,也会不介意她曾经碰过那些东西吗?这种事情如果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起来,指不定要给他家造成多大的影响。
景澄看她难得地愿意多说几句,就继续大着胆子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坦白对我说?”
他当然指的是几个星期前她意外流产的那件事,还想顺着这个杆子爬上去安慰她一下,然后表明他们今后一定会生养出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孩,组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再一早向她保证自己肯定不像他爸和他爷爷那样没事打孩子玩。
谁知倪澈却倏然一惊,整个人都呆住了,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倪浚的事情,难道是倪浚被警方找到了,然后拆穿了身份要把他捉拿归案罪加一等吗?
“怎么了?没什么,我就是逗你玩的,你别乱想。”景澄心说她一定还在为那个生命耿耿于怀,自己怎么突然犯蠢提起这个,真是比景良辰还笨!
“你累了么,吃饱了好好睡一会儿,我想跟你请个假回局里一趟,保证你睡醒之前我就回来。”
倪澈缩在被子里点点头,其实她这些天因为服药都很难睡踏实,白天更是如此,为了不想景澄担心她还要装睡,那也是相当辛苦的,真真不比困了的时候还熬夜轻松。
朦朦胧胧之际,有小护士推门进来,一边悄悄帮她拔了已经注射完的点滴,一边跟另外一个实习护士低声聊天,“……这几天我都不敢再走那边了的呀,听说蛙人都来打捞过好几次了,还没找到尸体。”
另一个声音:“的确太可怕了!我听李姐说她那天碰巧值夜班的,汽车爆炸的时候连天空都照亮了,好大的火球,估计车里的人一下子就烤糊了吧。”
“让你说得更吓人了……”小护士弄好点滴,又去整理旁边的杂物,“老人都说蒲白河很邪气呢,有水鬼吃人的,隔几年就有开着开着车莫名其妙冲进去的。”
另一个声音:“这回的也是啊,车子捞上来那天我下班路过还看到的,是个皮卡,咸菜绿那种颜色,也不知是在河里被泥水沤的还是本来就那种颜色……开那种车的应该是有钱人吧……”
低低的聊天声渐渐模糊远去,随着房门关合的轻响,倪澈颤抖着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紧紧攥着床单,很快便感觉呼吸憋闷,背后汗湿一片。
“别怕,哥带你回家——”
“倪澈?哥哥带你去看流星了——”
“……如果那个警察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哥哥会套麻袋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小澈,哥哥走了,好好活着……”
那一晚纷乱而模糊的记忆碎片般奔涌而来,阿浚,哥哥,你说过会陪着我的啊,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呢!
蒲白河?又是蒲白河吗?不会的,阿浚没有死在蒲白河里啊,他一定逃出来了,他肯定不会就这样丢下小澈走了的,哥哥你来看看我吧……
***
景澄从市局回来的时候,死乞白赖的景良辰非要跟着过来看看,他觉得倪澈这几天的状态明显好了一些,有时还会主动跟他聊起他们来,也就没再拦着。
“她喜欢吃什么?哦你说过她不太有胃口,那就买点玩的吧,这个遥控汽车怎么样?”
“别乱看了,赶紧买完东西好回去了,你有闲工夫就陪她聊聊天,把你那些私藏的笑话分享分享,让她多笑笑。”
景良辰老脸一绿,“你可饶了我吧。”他私藏的可都是声色俱佳的荤段子,真跟倪澈说这个,非得被她抽个满脸花不可。
“诶?这盆花怎么样!”景良辰凑过去嗅了嗅,“没香味的,应该不会引起哮喘,好像也不开花,拿过去看个青。”
于是,下午三点半,两位帅哥一个提着大包的日用品,一个抱着一大捧绿叶子走在特需病房的走廊里,相当吸引眼球。
“景先生,麻烦您过来填个表格,一分钟就好。”小护士站在护士台里冲景澄打招呼,“东西先放这儿吧。”
“太沉了,那我先进去。”景良辰抱着花盆,狗熊一样蹭开了房门,隔着绿叶雾里看花地也看不清什么,直接走到窗边将花盆搁到窗台上,这才回过头来。
只一眼,惊得他差点儿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倪澈躺在病床上,被褥都铺盖得十分整齐,她的左臂垂在床边,一串串血珠正顺着小指汩汩滴落到地上放着的一只白色搪瓷盆里,此时已然积了一盆底,那不断坠落的殷红太过触目惊心,景良辰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喊。
他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摘下旁边挂着的毛巾,用力缠在倪澈手腕的伤口上,然后顺脚将满是鲜血的瓷盆往床下送了一截。当时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盆血如果让景澄给看到了,说不定他下辈子都得继续晕血。
随后,景良辰掀开被子直接将倪澈抱起来冲出病房,这才找到声音大喊,“来人啊,快救人,她割腕了——”
景澄刚填完表格拎起东西准备转身,听见这一句,手中的购物袋哗啦一声坠地,物品四散撒落。
护士赶忙引着他们将人搭电梯往二楼的急救中心送过去,同时打电话下去让人准备处置。“她的情况很麻烦,是rh阴性ab型,我们可能一时无法找到足够的血源。”
“你说什么?”景澄有些听不清周遭的声音,好像所有人都在同时对他说话,“血源?这个我来解决,我马上就去联系,用多少都行,马上救她,必须把她救回来!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必须救回来明白吗?”
小大夫脸色青白,被万丈虐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恨不得自己立即撅倒。
景良辰签了个字的工夫,一眼没看住,景澄就跑出去把车子给发动起来了,随即五十米之内一连撞了三四辆车,医院门前的停车场顿时乱作一团,咒骂声、抱怨声、汽车报警音、喇叭音……幸好包括肇事司机在内没有什么人受伤,连擦破皮这种都没有。
景良辰快速地给所有受害车主诚恳道歉并留了电话,再三保证积极配合保险理赔,还预支给每个车主两千块的赔偿金。毕竟这会儿车子的速度还没提起来,刮蹭造成的伤害也不严重,算是暂时将事情摆平了。
他可不敢再让景澄自己开车,直接将他从车里拽出来,“你冷静点,这里就是医院,咱们发现得早不会有事的!”其实早不早的他也不知道,看那一盆底的血应该也不算早了。
“之前我联系过市里的几个血站准备了她的血型,现在立即让他们送过来……还有,你回去局里登陆人口信息查询系统,把鲸市所有这种血型的人都筛选出来,一个一个打电话给他们,只要有人肯来献血,要多少钱都可以……”
“哥,哥你冷静下!”景良辰将手掌压在他胸口上,“不一定需要用那么多血的,你冷静下,没那么严重的,倪澈只是流了一些血,兴许补一补就补回来了,你别当她是吸血鬼好不好,弄那么多血是想以后供她用来当水喝吗?”
景澄给血库打了一圈电话,才茫茫然回过头来,“万一不够呢?”
“她统共才多大个人?都是血做的也没几千毫升吧!”
“那血站的加起来也没有几千毫升啊,所以万一不够呢?”
“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一个一个打电话动员,你就老老实实在医院守着行不行?”景良辰终于屈服了,“你一个人可以吗?我叫青林哥过来陪你吧。”
“他不忙的话就让他帮你一起打电话!”景澄嫌他慢似的朝他摆手,自己转身跑回住院楼里。
***
景良辰当然不会将市局变成采买熊猫血的电话推/广邪/教组织,他跟医院联系了一下,又预估了血库能够提供的血量,就返回市局安心加班去了。
倪澈手腕的伤口划得不算深,医生处置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纯属是想给她将刀痕补得好看点儿,毕竟这样的伤疤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实在太引人遐想了。
一千cc的血输进去,她的生命体征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人还没醒。
景澄守在旁边的时候一直在胡思乱想,她都在明显好转了,怎么会突然又想弄死自己?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神经系统的伤害很难恢复,甚至可能影响她以后作为医生的职业生涯吗?这个已经跟医院确认过会对她严格保密的了。
还是因为服用药物导致了心情抑郁一时想不开?
害怕自己不能完全戒断?
……
你可真是狠心啊!景澄觉得自己长久积累的担心和难受正火速转化为愤怒,等你醒过来的,我非得好好骂你一顿不可,哪怕把你骂哭了我都不会心疼,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么干!
手机嗡嘤一震,阳奉阴违的景良辰发来一条消息:魏千行交代,leon就是七年前失踪的倪浚,他整容了……
脑海中嘭地一声巨响,景澄觉得自己以往的认知也有哪里跟那辆道奇ram一样炸裂沉没了,好像之前一切隐约的疑问突然都被理顺说通。
所以倪澈在美国的七年一直都在跟他相依为命,
所以他回来了倪澈也跟着回来了,
所以即便他冷言恶语倪澈也依然关心他依赖他,
所以他对自己永远都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所以他不顾一切也要把倪澈从魏千行手里救出来,
所以……他这次大概真的死了,倪澈也不想活了……
原来是这样,你的秘密原来是这个。景澄俯身又靠近了些,用目光一点一点描画倪澈那苍白瘦削的脸颊,你这么小小的一只,怎么藏了这么多又扛了这么多呢?
以后都别再担心了吧,都交给我吧。
午夜,倪澈缓缓醒了过来,被床头那盏亮度调到最低的盐灯照得眯起眼睛。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坐在旁边正盯着她看的景澄,他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儿面无表情,好像下一秒就会发火。
倪澈赶紧抬手拉扯被子想将自己整个人都盖起来,忽然左手的小臂被一只大手用力箍住,他真的发火了,会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揍一顿吗?
“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景澄帮她将被子拉好,嘴巴和鼻子都露在外面,“割腕没成功,还想蒙被子闷死自己?”
“你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我说的?毕竟我早就把你当成是我的人了,给你解决麻烦也是我分内的事情,何况,我不是还欠你两条命外加利息的么。”
倪澈转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好像这会儿才真正清醒过来,竟然有几分喜悦,连声调都略微上扬,“是leon来救我了对不对,他给我捐血的吧,是不是?”
景澄一下哽住了,“你这样……就是为了……让他现身给你捐血吗?”
“我可以见见他吗?”倪澈的确是满心期待的,“是我求他救我出来的,他说甩掉那些人就会回来找我。你们……找到他了么?”
“没有……”景澄实话实说,他直觉现在不能刺激她,留一点希望也是好的吧,等她身体好一些再说。
倪澈点点头,像是对这个结果没什么不满。倪浚小的时候可是游泳和潜水的高手,一条蒲白河根本难不倒他的,他应该会回美国去,那里有他合法的身份。
自己应该跟他一起走吗?倪澈看了看目光灼灼的景澄,又觉得十分放不下,还是再等等吧,虽然这样阿浚又会骂她是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扫把星……
倪澈在心里为去留问题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给折腾累了,迷迷糊糊地问,“你能带我去看流星雨吗?”
☆、尾篇(14)
“护士说上午带你去顶楼的露天花园晒太阳了,那里怎么样?”景澄捏着个精钢磨砂指甲钳咔哒咔哒帮倪澈剪指甲,剪完了再用小锉刀磨光。
“还行,就是一个特别大的玻璃房子,里面花草树木都有,大概比室外湿润温暖些。”站在窗边的话,还能看到西山和蒲白河,倪澈没对景澄说,她其实整整一个小时都靠在落地窗上盯着那段流域发呆。
“对了,这两天好像外面有你的同事过来?如果是来找我的就让他们进来吧。”
“不着急,等你精神再好一些的。”
“我现在就很好。”倪澈抽回手垫在下巴底下,“你是不是担心……我知道我可能要承担一些法律责任,是叫包庇罪吗?其实也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那样的出身,沾些污点还不是很正常。”
景澄抬起头,眉心抽成一个川字,“你个在国外待了七年的法盲,知道什么叫包庇罪么就随便乱说!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三百一十条,窝藏、包庇罪,是指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行为。
包庇,只能以作为的方式进行,懂么?单纯的沉默不语甚至知情不报是不会被定罪的。
小澈,要是你敢随便乱说给自己加罪名的话,我就还把你带走藏起来。”
他凶巴巴地抬手捏住了倪澈的下巴,却没使什么力道,也就比调戏多了那么一脸严肃而已。
“你这样又是威胁又是义务普法的,是不是想……”
“你知道我想什么就行。”景澄站起身帮她把病号服的钮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要是你真觉得自己可以,我就让他们进来,趁着我的唠叨还热乎着。如果你乱说的话,我还要出一大笔律师费捞你,你知道我薪水也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