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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十五章
吕布会有来信,是因为刘协先给他去了信。
皇帝关切了一番师父的起居坐卧,顺便也问了几句前线情况,当然重点还是落在关心师父上面。
吕布收到信,恰好满心愤懑无处发泄,所以便都写在信中,既是倾诉,却也暗暗希冀皇帝能有所作为。
原来董卓派出抵挡南路叛军的,主将为胡轸,底下吕布与华雄都需要听从胡轸的调令。
胡轸乃是凉州豪强出身,军中都称他为“凉州大人”,是跟随董卓的老人了。否则,董卓也不会让他来做主将。
可是胡轸看并州军出身的吕布不顺眼久矣。
早在吕布被举荐皇帝骑射师父时,胡轸便组织同僚往牛辅帐中表达过不满,要牛辅转告董卓,不可再厚待并州军,却寒了凉州旧人的心。
牛辅倒是如实转达了,偏巧遇上董卓因白波贼之事烦心,给骂了一顿赶去平定白波贼了,到现在还在北路奋战。
这种情况下,吕布成了胡轸的属下,结果可想而知。
胡轸本就对吕布有敌意,而吕布也不是善茬,排兵布阵间摩擦越来越大。
而董卓的这些士卒,在洛阳城中劫掠玩乐了数月,心都散了,上了前线也一时调整不过来,惦记着抢到的金银细软,也没了那股悍不畏死的劲头。
如此一来,胡轸越发觉得吕布从中作梗。
因军纪散漫,胡轸当众道“这次作战,我一定要斩杀一名青绶,你们就都听令整齐了”
“必斩一青绶”这话传到吕布耳朵里,吕布勃然大怒。
要知道汉时官印佩带于身,绶即系印纽的丝带。
官阶不同,制印用料和丝带颜色、织法也不同。
胡轸所说的“青绶”,乃是九卿及两千石官员所用的银印青绶。再往上,是三公所用的金印紫绶,再往下则是铜印黑绶。
而吕布担任的骑督之职,秩比两千石,正是银印青绶。
胡轸说“必斩一青绶”。
这话吕布听着,就跟胡轸要杀他没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下,董卓派出的南线部队不起内讧都算好了,更何况与叛军最为精锐善战的孙坚部队作战两军在阳人聚展开作战,胡轸率部一触即溃,连夜退回广成聚,又夜惊惶恐,丢盔卸甲,再退十多里。
直到天明时分,吕布才率部姗姗而来。
胡轸南线不是孙坚对手,节节败退。
若不是中路徐荣杀到搭救,孙坚率部几乎可以直取洛阳。
两军几番交战,最终孙坚斩杀华雄于大谷关。
算起来,董卓派出的南路部队,是打了大败仗。
主将胡轸也好,骑督吕布也罢,都逃不了责任,更何况与吕布同级的华雄都战死了。
吕布一来对胡轸既戒备又愤恨,二来担心作战失败被追责,所以将军中不堪情形,都写在给皇帝的信中,言语之间自然责任都是主将的,把自己无可奈何却又奋勇作战的形象烘托得很好。
看来吕布找来的这个文书,虽然不太通朝廷的上奏格式,但是写倒是好手。
信末,吕布又感谢了皇帝所赐的铠甲,为他挡了两次冷箭,免于受伤。
刘协将吕布的来信细细看了两遍。
原来没有什么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故事,这华雄却是死在大谷关、死于孙坚刀下了。
董卓帐下,凉州军与并州军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明面上了么
将领之间互相仇视,底下士卒自然有样学样。
刘协目光落在“必斩一青绶”这行字上,不难想象吕布听到这话时的惊怒,恐怕隐然亦有惧意。
胡轸是跟随董卓起兵的“凉州大人”。
不管董卓怎么厚待并州军,到底凉州军才是他的私兵。
吕布杀了丁原,已反出原有的组织,又入董卓帐下,却与董卓旧部不睦,一旦战事平息,董卓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吕布虽然骁勇善战,可是他没有自己的地盘,没有粮草储备。
简单来说,吕布没有靠山。
所以吕布写这一封信给皇帝,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但是刘协却完全掌控了他的心理。
吕布需要一座靠山。
吕布是幸运的,因为他这唯一的学生乃是极为护短之人。
刘协搁下吕布来信,对一旁侍立的闵贡道“叫中藏府令来见朕。”
中藏府令乃是宫中保管金银丝帛等物的官员。
一时中藏府令赶到未央殿,刘协问他宫中财务详细,又道“取朕私库之金,融为官印,配以紫色绶带。印纽一份为虎,一份为鹤,前者赐给骑督吕奉先,后者赐给帝师卢子干。”
中藏府令领命而去。
闵贡在旁微感愕然,嘴巴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响,闵贡才理顺思绪,道“陛下这是赐下两份金印紫绶了。官职升迁,恐怕要经过尚书台,才算正式吧”
刘协翻着手中的河图玉版,寻找更合适的神迹故事,淡声道“吕奉先与卢子干,都是朕的师父。天地之间,臣民之中,还有何人尊贵能逾越帝师”
闵贡一噎。
大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说白了,那吕布不过教了皇帝几节骑射课,哪个武人做不得卢子干也不过教了皇帝几节儒学典籍,哪个士人又教不得呢
刘协又道“金印紫绶,都出自朕之私库。朝臣若有哪个不服气,你叫他来同朕说话。”
闵贡无话可说了。
赵泰一头汗水跑进来。
他被皇帝勒令,每日要跑步锻炼,减去他那过分可爱的小肚子。
“我跑完啦。”赵泰胖脸红扑扑的,笑道“陛下,今日再讲一则故事吧。”
闵贡瞪了跟随赵泰的宫人一眼,显然是对赵泰未沐浴更衣就来见皇帝,感到非常不满。
刘协却不以为忤,翻出神怪来,从中捡了一则“东方泰山,君神姓圆,名常龙;南方衡山,君神姓丹,名灵峙”“润水如蜜味,服之长生”的故事来讲。
赵泰听完故事,大感满足,道“我要把这故事记下来,回去讲给哥哥听。”
刘协微愣,问道“你可想家”
赵泰道“想呀。我刚入宫的时候,半夜醒了,想家哭过好几次呢。”他毕竟是个真正的九岁孩子。
刘协默然。
赵泰的父亲赵融,在叛军打到洛阳城外时,已携带家眷,离开了洛阳。
赵泰又道“不过入宫之前,我爹就说了,只要我在宫里听话,不惹事。等他立了功劳,就跟陛下说,再把我接回去。”
刘协抚了抚他汗津津的脑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赵融要如何立功劳
赵泰又道“不过入宫之后,又能骑马射箭,又有许多好吃的,夜里有冯玉哥哥陪着我,陛下你脾气也很好。我就不是那么想家了。对啦,曹昂哥哥和淳至阳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他还是小孩子思维,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他俩还在前线平乱。”刘协温和道“过些时日便回来了。”又问道“如今夜里可还会醒醒了可还会想家哭泣”
赵泰摇头笑道“冯玉哥哥陪着我,我都熟悉了,也就不哭了。最近白日又是骑射又是跑步,晚上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哪有功夫醒了哭”
刘协失笑,松开了他的脑袋,对左右服侍之人道“带子龙赵泰字下去洗漱一番,别吹风受了凉。”
翌日,中藏府令动作很快,便将皇帝要求的两枚金印与紫色绶带都准备好了。
中藏府令携物上殿,由闵贡转呈给皇帝观看。
刘协摩挲着那金印,见印纽一为虎形,一为鹤形,都栩栩如生。
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制作如此精良,已殊为不易。
刘协对中藏府令的办事能力有些赞许。
那中藏府令在下首道“陛下,因制造仓促,这两枚金印各有一处瑕疵,请让小臣为陛下指出来,您看下是否要紧。”
刘协捏着金印,听了这话,才一点头要闵贡放他上来,忽然又道“且慢。”
这中藏府令的这番话怎么这么耳熟
刘协回忆了一下。
是了,当初蔺相如献和氏璧的时候,也是这么骗秦王,然后就要抱玉触柱威胁秦王遵守诺言了。
中藏府令往上首走到一半被喝止,半条腿虚悬空中,有些进退两难。
闵贡也反应过来,挡在中藏府令身前,做出了要将人拿下的前置动作。
“陛下”中藏府令颤声道,望向皇帝。
“你就站在那里,用语言描述瑕疵所在即可。”刘协不打算给他近身的机会。
中藏府令左右一望,见皇帝近侍都戒备起来,心知无望,只好脱冠伏地道“近侍恐怕以为小臣有非常之谋。”
刘协道“哦难道不是么”
中藏府令以首顿地,恳切道“小臣岂敢。实是符节令有密事告于陛下,苦于无法屏退左右,得知小臣为陛下制印,因此恳请小臣私下相告于陛下。”
符节令乃是掌管皇帝印玺与皇宫各种纹章的官员。
符节令口中只能告知皇帝的密事,除了传国玉玺还能有什么呢
自何进为宦官所杀,到宦官挟持皇帝太后逃跑,再到董卓占领洛阳,皇宫之中几次厮杀,宫人死伤无数,就连传国玉玺也在这动荡中失踪了。
刘协现在下敕令,用的还是暂时代替的印玺,并没有原本的传国玉玺。
此刻中藏府令说,执掌皇帝印玺的符节令,有事情要告诉皇帝,却不能给左右听到,除了关于传国玉玺的事情,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呢
这一点,不只刘协意识到了,闵贡等人也都明白过来。
中藏府令这么一说,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密事”,却已经毫无秘密可言。
刘协苦笑。
看来太过机警也有害处,底下人想密告于他也不容易。
这却也不能怪刘协。
他上一世为秦二世,一开始遭遇了太多次刺杀。
以至于他现在嗅到一丝不对劲,都会戒心大起,保持距离。
“既然如此,”刘协起身,示意闵贡让出路来,“朕便同你去会一会这符节令。”
那符节令将事情托付给好友中藏府令之后,便在房中焦灼等待着皇帝的召唤。
谁知没等到皇帝召唤,反而等到了皇帝御驾亲临。
“随朕走走吧。”刘协看了一眼枯坐房中的符节令,与他在皇宫之中漫步,侍从郎官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随,既能有一个相对独立的说话空间,又能保证若有非常之事,郎官能及时施救。
刘协素日在未央殿中,又或在濯龙园中骑射,很少往皇宫别处走。此刻一走才发觉,这皇宫内也已经十室九空。未央殿与濯龙园中,因为皇帝还在的缘故,人员不曾变动。可是其他地方,本就因宫室主人没了而冷寂下去,如今董卓要行西迁之举,民众已迁徙过半,宫中也有先头人员西行,将长安城中的旧宫殿清扫出来住人。
如此一来,皇宫之中除了皇帝日常起居会用到的地方,别的宫室都已空落无人。
刘协引路,走到一处水间亭榭之上,四处空阔,无人能近。
“说吧。”刘协望着波澜不兴的水面。
他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受命于天那一套,对传国玉玺也没有太大的欲念,有绝对权力的时候,搞一个假的出来非说是真的,也没人敢反对。但是此时的人都相信,倒也无妨一用,省去许多麻烦。
符节令背对众郎官,从怀中捧出一方黄绸包裹的物件来。
不用打开黄绸,只看那符节令郑重其事的模样,刘协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是那传国玉玺了。
“陛下请观。”符节令打开了黄绸。
只见却是一枚玉制的印章,四寸见方,印纽为五条盘龙。
正是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
印章翻过来,只见印文乃是八个字,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赫然是一笔刘协上一世最熟悉不过的字体,出自大秦老丞相李斯之手。
此物乃国之重器。
上一世,刘协把玩摩挲了此物一辈子,此刻如何认不出来。
刘协盯着那枚传国玉玺,饶是不敬鬼神如他,此刻也不禁有种宿命之感。
万万没想到,自秦而汉,两世四百年,这枚传国玉玺又找上了他。
“陛下”符节令见皇帝着魔般盯住他捧着的玉玺,不禁有些胆寒,急切得解释道“此前宫中动荡,贼子猖獗,小臣恐怕此物遗失,又恐怕为贼人所掌控,所以藏匿了传国玉玺。然而小臣微末,岂敢久匿天命之物,今见宫中初定,又将车驾西行,闻陛下有先迁民众之义举,幸我大汉神器幽而复显。因将神器复归于陛下,盼来日否极泰来,陛下携神器旋轸故都”
这符节令掌管皇帝印玺与纹章,大概是跟器物打交道多了,说话行事也非常有文化人风范。若不是刘协上辈子也算饱读诗书,否则一时之间都不容易听明白他在拽什么文。
刘协一面听他讲述来龙去脉,一面却已把玉玺重现后会出现的种种情况都推演了一番。
此刻那符节令把话说完,自觉可歌可泣,把自己都说感动了,却迟迟不闻皇帝的回应。
他想皇帝可能也正在激动,就听皇帝淡声吩咐道“出宫找口枯井,把这玉玺沉下去,派信得过的人守着。”
符节令迟疑又缓慢的发出了一声,“陛下”
刘协又道“你和中藏府令都不可在宫中停留了。”又招手示意左右近前,令人取来纸笔,他修书一封,而后又屏退左右。
符节令看着皇帝这行云流水般的安排,有点跟不上节奏,“这、这”
刘协折起写好的书信,又看了符节令一眼,因这人能藏匿玉玺又献上,足证忠君爱国之心,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你如今献这玉玺给朕,同献给董卓没有区别。朝廷不日将西迁,玉玺留在城中,便是留给讨伐董卓的将军。朕这封书信,便是写给来人的。这玉玺,也是留给来人的。翌日此人将信与玉玺归还于朕之日,便是朕重揽大权之时。你与中藏府令此番行事,早有宫中人报于董卓,寻不到玉玺,或在今夜,或在明日,那董卓便要派人来捉你二人。如此,你还不接了朕这书信,出宫藏好玉玺,听朕差遣”
符节令这才明白过来,忙接了书信,又道“陛下如何知道来人是谁”
刘协想了一想,道“你留在城中,藏匿起来,待到来将入城,且看他行止。若是来将派人清扫宫室,祭祀太牢,修葺我汉室陵墓,那便将朕的书信与玉玺都给他。若是来人不曾有这等举动,你便按兵不动,等朕消息。”他清楚前线情况,估计董卓是要顶不住后撤的,到时候先占领洛阳城的,多半会是此刻冲在最前面的孙坚军队。
若是能笼络住孙坚,也即是笼络住了他的儿子孙策、孙权,为此后朝廷在江东的势力恢复埋下了伏笔。
不过人间不如意事,十之。
刘协当初还想着,若是能留下袁绍,在洛阳城中扶植起能与董卓抗衡的势力,便免于天下大乱的局面呢。结果当晚袁绍就挂印出东门而逃了,这谁能挽回得了
符节令与中藏府令领命之后,揣着皇帝的书信与传国玉玺,立时出宫遣散家人,藏匿于洛阳城中。
刘协仍回未央殿读书,一卷书还未看完,董卓果然便来了。
其间闵贡不曾离开。
可见宫中董卓的眼线,不只一人。
左右见事关传国玉玺,谁不知道报于董卓,会是大功一件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忠君爱国的,更多的人,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能得多少金银之物去供养家人,又能得什么官职升迁光耀门楣。
董卓一入殿,便大笑道“听说陛下重得了传国玉玺,这等喜事怎得不宣扬也好叫天下安心,叫叛军知难而退。”
刘协自书卷中抬起头来,迷惑道“什么传国玉玺”
董卓笑道“陛下真是顽皮,此事就不必瞒着臣了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符节令不是求见陛下,献上传国玉玺了么”
刘协微愣,笑道“仲颖误会了。朕是召见符节令,问他能否给仲颖的官印用赤色绶带。”
汉时绶带,最尊贵乃是黄赤色,唯皇帝、太后、皇后三人能用。
之下便是赤色,唯有诸侯王、贵人可用。
此时刘协说要给董卓改为赤绶,那简直是在说要给董卓做诸侯王了。
而汉时的诸侯,从来遵循汉高祖的号令,“异姓封王,天下共击之”。
刘协这个提议,是相当破格的。
董卓一愣,本是为传国玉玺而来的,却被小皇帝突然提出的赤绶诱惑了一下。
他一时间没想好是要继续追问传国玉玺之事,还是详细询问赤绶一事。
刘协面色如常,继续道“谁知那符节令古板的很,说什么不可异姓封王,说什么都不肯给仲颖用赤绶。朕便生气了,若不是仲颖,朕与众臣如何还能安坐在这洛阳城中”
刘协将那符节令痛骂一番。
骂到连董卓都只能为符节令说话了。
董卓摸摸鼻子,道“嗐,朝廷自有制度如此,却也怪不得他们”
“什么怪不得他们这样就是仲颖你好说话。”刘协袖子一摆,怒道“朕已经叫那符节令滚蛋了什么玩意儿朕还就非给你用这赤绶不可了非但仲颖你,朕的两位师父也都要用金印紫绶。谁都别来劝朕”
董卓又是一愣。
若要陛下不给吕布与卢植用金印紫绶,好似他这诸侯王的赤绶就更破格了。
刘协又道“仲颖你放心,这赤绶,本就是你该用的。”不等董卓再说什么,又主动道“朕听闻城中民众迁徙已有七八分,是否朕与百官也该准备启程了”
这才是董卓心中的头等大事。
听皇帝提起这茬来,董卓便暂且把什么传国玉玺与赤绶都抛到脑后去了,忙道“叛军猖狂,陛下与百官早走为妙。臣留下来断后。”
刘协便道“既然如此,便由仲颖择日,朕与百官车驾西行。”
皇帝同意动身,董卓松了口气。
他出了皇宫,次日醒来,将宫中事跟左右一说。
帐下谋士便有觉出不对来的。
贾诩道“这是皇帝不欲将玉玺落于将军之手,暂使的障眼法罢了。”
董卓也回过神来,急忙令人去追索符节令与中藏府令二人,得知两人不见踪影,连家人都连夜出城去了,这才确信自己又上了小皇帝的当。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董卓已在爆发的边缘,将骨节捏的咯咯作响,紫胀了面皮,怒道“且待入了长安,我再与他计较”
刘协也清楚,只能敷衍董卓一时,还要防备董卓的后手。
朝廷要西迁,人心浮动,刘协作为皇帝,虽然年幼,却也自觉有责任去安抚宗室。刘协借此出宫,前往阳安大长公主府上,府中还住着他的亲姐姐,如今的万年长公主刘清。
刘协与姐姐刘清、还有公主府上几个同龄的表兄表姐说话。
阳安大长公主膝下有五子一女,长子伏德时年十六,乃是公主所出,行事有度,颇有其父伏完的风采。
刘协留意了伏德几眼,与众人寒暄过后,便笑道“朕这一来,叨扰的大姑母都不好歇息。如今话也说过了,诸位兄弟姐妹仍陪姑母歇息去吧。朕听说表兄古琴精妙,不知可否为朕奏一曲”
这便是遣去众人,只留伏德说话的意思了。
阳安大长公主会意,起身带领众小辈退下。
刘协身在宫中,有诸多不便。
他这个表兄伏德却有随身的小厮,往民间传话更为便宜。
伏德抚琴,刘协静听。
一曲奏毕,刘协赞了一声,却是道“表兄可知谶纬之道”
伏德起身,风度翩翩,对答如流,道“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此乃天事。”
“好。”刘协微微一笑,道“蛾贼作乱时,曾有谶言,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依你之见,这谶言当作何解”
“这不过乱民胡诌,蛊惑人心罢了,不曾见于河图洛书。”
刘协又是一笑,道“朕这里却有几则从河图洛书中来的谶言故事,要偏劳表兄派人,不着痕迹得散布出去了。”
伏德一愣。
他这还是第一次与皇帝说话,只知道皇帝年幼尊贵,可摸不着皇帝的脾气性情。
刘协勾勾手指,笑道“表兄且附耳过来。朕同你讲一则。”
一时刘协讲完赤鸟衔书授王的故事,把他自己说成了汉代自光武帝之后的又一位中兴之主。
伏德听着听着,眼睛慢慢睁大了。
“如何”刘协笑问道。
伏德擦了擦额上汗水,迟疑道“这”又看了一眼小皇帝,“这的确是河图洛书中的谶言”
可是书里没说主人公是眼前的小皇帝啊。
刘协仍是微笑着,问道“河图洛书是怎么来的”
伏德乃是饱学之士,立时便答道“乃是光武帝派人收编著书而成。”
“那不就是了。”刘协老神在在道“等日后朕再派人重新编写一番,后世再看,便也是书中早有的谶言了。”
伏德哑口无言,领会了小皇帝的精神,俯身道“臣这便派身边家仆,往民间去宣讲。”
刘协拍拍他肩膀,笑道“这是朕派给你的差事,可不要给别人知晓。连大姑母都不可。”
伏德点头,道“那若是母亲问起”
有什么事情是刘协必须屏退旁人,只同伏德说的呢
刘协道“你就说,朕是问你愿不愿意到朕身边来做郎官。”
伏德点头,又生出了新的问题,道“那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刘协笑吟吟看着他,道“你说呢”
“愿意”伏德觑着皇帝的面色,试探道。
刘协满意了,解决了滞留在洛阳城的最后一桩大事,摆驾回宫,准备西行入长安。
朝廷西迁这日,正是暮春时节。
蔡邕望着皇帝缓缓驶过的车驾,转身往太学走去。
太学门前,立着两列壮阔的石碑,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下,闪着圣洁雍容的光。
蔡邕走到第一枚石碑前,以手指轻抚上面的字迹,犹如慈母爱抚婴孩。
先帝时,因经籍距著述时日久远,易被庸人牵强附会,贻误学子,蔡邕便主动请缨,与一众同僚好友,考察正定六经文字。这石碑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当初用朱笔写好,又请匠人凿刻的。
“你也来了。”卢植自石碑后转出来,他也是当初一同校订之人。
两位昔日好友对望一眼,想起当初石碑初成之时,立于太学门外,每日来摹写的学子络绎不绝,一天之内,便有上千马车来往于此处,将太学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忽忽不过十数年过去,朝廷西迁,太学府中已空无一人,天下的学子也不再往洛阳城中来,反倒是四处逃避战乱饥荒。
唯有这冷硬的石碑,依旧矗立在太学门前,犹如源远流长的大汉文脉。
“你听说义真皇甫嵩字将军之事了么”卢植问道。
皇甫嵩到底没有听儿子的劝阻,仍是闻诏而至,几乎丧命于董卓之手。好在其子皇甫寿坚当着众人向董卓求情,董卓众意难违,这才放过皇甫嵩的性命。
蔡邕叹道,“若是我当日在场,也要为义真老将军求情的。”
“你听说朱儁之事了么”卢植又问道。
董卓原本要征召朱儁来做司徒,谁知派去的使者被朱儁狂喷了一顿,质问董卓为何要行迁都一事。董卓讨了个没意思,也就不用原本很看好的朱儁了。
蔡邕这次只叹了一声,道“仲颖虽然厚待我,我心中却很痛苦,也只想辞官离去。”
卢植站到他身边,用他一贯洪亮的嗓音鼓舞好友,“别逃,也别投降。就如这石碑一般,学子们暂且离开了洛阳。御驾也要西行。可是石碑未毁,大汉血脉未断,我们终有再回洛阳那一日。”
蔡邕苦笑道“以你我的年纪,难道还能看得到么”
卢植想到他那果敢勇毅的皇帝学生,虽然困厄重重,仍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因朗笑道“你我的年纪又怎么了”他执起好友的手,道“我的马车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我们也该跟随陛下的脚步,车驾西行而去了。”
待皇帝与百官西行之后,董卓便率领军队也往西撤去。
撤军之时,留下来断后的部队却也有讲究。
这时候就分出亲疏来了。
董卓要吕布、张辽等人率领并州军,守住洛阳,为他的主力部队撤退做掩护。
关键时候,董卓最看重的还是他的凉州兵。
而并州军就成了为可以被牺牲的。
得知朝廷西迁,孙坚对洛阳发动了攻击。
吕布等人也不傻,断后当然不会拼死血战,只做做样子,便也率部后撤,让出了洛阳城。
孙坚占领了洛阳城。
此时的洛阳城,却已经是一座空城。
孙坚正值盛年,原是吴郡富春人,少年英雄,曾做过三县县丞,随朱儁征战,灭过黄巾军,是有家国情怀的壮年将军,加入讨伐董卓的义军后,暂时归袁术管辖。
如今入了洛阳城,孙坚见城内残破,连南北宫都荒无人烟,不禁感怀不已,又令士卒修葺邙山汉陵,自己往太牢祭祀。
按照皇帝的吩咐,留在城中的符节令与中藏府令听到这些情况,便站出来,亮出身份,声称要见入城的将军。
孙坚接见了两人,按照他们所说,找到城南一口甄官井旁,果然从井中打捞出了传国玉玺。
符节令这才将书信呈上,道“陛下早知将军会赶来救驾,因此修书一封,遣臣奉于将军。”便将当日皇帝同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孙坚颇为动容,跪地接信,叹道“末将必除董贼,再奉传国玉玺于我大汉天子。”
而百里之外,正辘辘西行的皇帝车驾,给断后赶来的吕布等人追上了。
刘协召见吕布入了御驾,笑问道“奉先师父,紫绶金印用的可还趁手”
吕布在董卓军中,因带着并州军,先是为胡轸刁难,又被留下断后,正是满腹委屈牢骚之时。他原本也不看重金印铜印的区别,更不在意是紫绶还是青绶,但是这一遭却是被胡轸给压制狠了。
紫绶金印,虽然在吕布看来是个虚名,如今却扎扎实实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吕布笑道“陛下真该看看,那日紫绶金印送到,臣问那胡轸,可还要斩一青绶胡轸气得鼻子都歪了。”说着大笑起来,的确是极为畅快的模样。
刘协也笑,却笑得有些沉敛。
落了胡轸的面子,压了董卓不止一次,待到了长安之后,恐怕难以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白白的液体,大家真是非常慷慨呢可不可以再多一点白白的液体我保证明天还会是肥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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