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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从不跟我撒谎!他教坏了你!”

“姨娘别生气!”她想上去安慰姨娘,不知为何身子又凝住了,“……四哥哥从来没有教过我撒谎,这些小玩意儿也是他看我不开心才拿过来哄我的。将这些东西藏起来是我的主意,和姨娘撒谎也是我的主意,姨娘莫要怪罪他。”

她脸色苍白,胸腔仿佛被团团棉花堵塞住了,钝钝地震颤。她哭道:“姨娘很好,四哥哥也很好,为什么姨娘不许我和他接触?”

夏姨娘无力捶床:“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四哥哥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他也不曾在腓腓面前说过旁人半句不好!”江晚宁微微拔高音量,据理力争地反驳道,“反倒是府邸里的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坏话,反倒是——反倒是姨娘你——”

她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女人,抽噎着。

“你要说我什么,你如今为了他敢这样和我说话了?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夏筝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心头窜上一阵失望,“我如今只恨自己不让你接触后宅之事,让你在我膝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以至于你被一个男子耍的团团转,却连他的真面目也看不清!”

她忽而气短,攥着锦被咳嗽不止。

冬温手忙脚乱地上去拍她胸脯,被夏姨娘一把推开,她喑着嗓子道:“这座府邸里的男人又有几个是好的!就连你一向敬仰的爹爹,做的也是夺□□的腌臜事,焉知他又对你动了什么心思!我且问你,江鹤生的儿子里除了三郎心慈,又有哪个是光明磊落的!”

她声嘶力竭:“你不是觉得他无辜吗!”

“你过来,我告诉你!”

夏筝的鬓边青筋抽搐,一下下跳动着。

江晚宁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她这种模样,有心想和她服软又放不下心中别扭。她流着眼泪颤颤道:“四哥哥他人真的很好,姨娘不要信府里下人的话。腓腓以后会听姨娘的话,姨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把气撒到四哥哥身上,也不要气坏了自己身子……”

夏筝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她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薄被,冲过去一把抓住江晚宁的肩膀道:“当初以为你乖巧,便没把这话讲给你听,索性我今儿个就和你说清楚了!府邸上上下下不是都在传他年幼时杀人未遂吗,你可知道他当年想杀的人是谁吗?!”

“是你!”

夏筝死死盯住她的脸,不想遗漏她脸上任何一失望或者害怕的表情,“当年你被抱到我身边不过三个月,他已对你动了杀心!若非他当时被我拦住,你早就是一孤魂野鬼了!”

屋里争吵声尖锐,反倒是院落里阒寂。

下人们跪在院中央,无一人敢抬头看国公爷的脸色。只听得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凌乱的脚步声在经过国公爷身边时一顿,不似往日一般局促地停住,而是仓皇地跑出了院子。

——

天□□晚,已过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瑶光院里的房屋紧紧闭着,凉夏将饭菜热了好几回也不见得姑娘从里面出来,压着胸脯对冬温道:“怪不得我最近心口直跳,还真出事了。姑娘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和姨娘闹得这般厉害,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这可怎么好。”

冬温立在门边,纤瘦身影摇摇欲坠般。

凉夏一口接一口地叹气。

要是说她对冬温没气是不可能的,若非是她向夏姨娘告发了,今儿个也不会有这么一场闹剧。然而说来说去她们不过是奴才,到底是看主人家脸色办事,即便冬温一时不说,来日夏姨娘知道内情了,冬温便是第一个拿去被开刀。凉夏又见她脸色惨白,更不忍心责备了。

“瞧你脸色白的。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了。”

冬温摇摇头。哪里是因为这个。

今儿个她在夏姨娘那儿做的一切,都是住在瑕玉轩的那位吩咐的。从前她以为那个人不许她在夏姨娘面前透露姑娘的去向,单纯是疼爱妹妹、想和她多处一会儿罢了,如今看来远远不止如此。

那个人是在挑拨夏姨娘和姑娘的关系。

她怕的是国公府今后不会有太平日子了。

但、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唯一的弟弟被那个人捉去了,她不得不听话。又想到那个人让她照顾好姑娘的话,冬温不禁悚然。

冬温道:“你把食盒给我罢,我送进去。”

冬温做事一向妥帖,院子大大小小的细碎事情都是经过她手的。且凉夏觉着冬温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同姑娘说两句好话,说两句好话姑娘便可以消气了嘛。

凉夏放心地把食盒交给了冬温。

冬温轻轻地推开门,将温热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楠木桌上。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要去找姑娘的时候,发现侧门已被打开了,只有带着余温的暖风吹拂着窗幔。

——

暗色汹涌来袭,将最后一丝霞光吞去。

江晚宁不知站在瑕玉轩门前有多久了,或许是一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她始终迟疑地望着眼前青苔遍布的门扉,不知待会儿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更不知如何向他开口。

踌躇之际,耳边蓦然一声:“妹妹?”

不知怎的,江晚宁一听到他的声音泪珠子便扑簌簌坠下来了。她过来的目的就是想问问四哥哥当年的事,可她害怕她说出来的话会让四哥哥难堪、会惹他伤心。

“是想四哥哥了罢,怎一见面就哭成个泪人儿?”他似乎是初初散值回来,几本典籍压在他的臂弯里,将衣袖折出褶皱。他道:“今儿个那边不肯放人,让妹妹空等是我不好。”

江晚宁一个劲儿地摇头,牵他衣袖进屋。

屋檐挂着精致小巧的鸟笼,肥嘟嘟的莺儿见到主人归家了,一声比一声叫得娇气。江晚宁听安白说,平日里这只鸟笼都是四哥哥亲力亲为地打理的,从不假借他手。

这般想着,她一愣。

“安白哪儿去了?”

他道:“卖画去了。”

他被丢弃进了这座荒芜的小轩子里任由自生自灭,国公夫人潜心礼佛后便把院里的事务交给了夏姨娘打理。夏姨娘怨愤他都来不及,又怎会放月银给他呢。

轩子里各种吃穿用度,都是卖画换来的。

他过得不好,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过。

这样有风骨的郎君,又怎么会去杀人。

然而夏姨娘的狰狞的面庞再一次浮现在江晚宁的眼帘。夏姨娘当时指着瑕玉轩的方向,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地道:“你自己去问他!倘若我今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晚宁抿抿唇,想问,问不出口。

一边江愁予已放下了手边书册,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柔荑细细查看伤势。他道:“看起来好多了,这两天注意莫要碰水……今夜不知怎么回事,瞧着妹妹话少了许多。”

江晚宁心中一紧,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四哥哥——”

只听“轰”的一声,院外大门遽然破开。

江晚宁下意识地拽紧他的衣袖,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脚步声沉重凌厉,每一步踩踏声像是带了极大的恨意碾磨在地上,此人绝不会是恭顺的安白,更别提瑕玉轩的两名婢女了。

她有些怕,惊道:“四哥哥!”

江愁予抚着她的发顶,修长指尖顺着光滑发丝划到她的后颈,安抚一般摩挲着那一块细腻皮肉。他眉目低垂着看不出神色,声音如往常安稳,道:“莫怕。”

“是……是谁?”

江愁予环视一圈狭□□仄的室内,见书桌边安置着一直空的储物柜,恰好容得下她。他道:“委屈妹妹在里面藏一藏了。别的不需要妹妹做,只需记的,不论外边儿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江晚宁原想开口问问,然而触到他显得凝重的眼神,便听话地钻进了储物柜中。好在储物柜未曾落锁,她能透过一道窄缝看清外边的光景。

在她钻入柜里的刹那,书房的门被破开。

楚国公踉踉跄跄地跌进房间,玄黑蟒袍在夜风中凌厉狂乱地舞动。他倏而抬起脸,被酒气灼烧得通红的双目死死地盯住面前的儿子。

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夏筝的詈骂。

“当年我与我夫君锦瑟和鸣,若不是你横叉一脚,我岂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旁人都称赞你大度,容得下一个二嫁的女人,殊不知你心里装了个怨妇!”夏筝面露疯态,“杀了我夫君不说,又错杀了腓腓的父亲,又害了腓腓娘亲缠病多年,郁郁而终……”

“江鹤,我承认我是斗不过你了!我本来是能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夏筝颓然地,“你们父子都是畜牲,你夺得了□□,谁知道他勾了我的腓腓去做什么!倘若他没有回来的话,我是能安安分分做你一辈子的妾室的!可如今他回来了!”

楚国公拖曳着长鞭,慢慢地靠拢。

江愁予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退,立在储物柜前。他看着楚国公酒后失态的狼狈,唇角攀升,流露出几分戏谑之色。

堂堂国公爷,焉能容得这般取笑?

楚国公面上闪过犀利之色,高高抡起手里的软鞭,随着呼呼作响的风声,一道快似闪电的黑影结结实实地劈在江愁予的身上。

他是个病弱郎君,怎能承受如此鞭笞。

一声低弱闷哼自他的薄唇之间溢出。他被外力迫得后仰,单薄身子撞在储物柜上发出一声钝响。他似察觉出储物柜里藏着的小人儿想要出来,倾力压在柜门上。

楚国公咆哮着:“你为何要回来!”

“你若不回来,她和我便能好好的!”

“孩儿不明白。”江愁予闷声低喘,鬓边墨发被涔涔薄汗濡湿,“孩儿知道自己惹得父母厌弃,鲜少在父母面前露面。且孩儿伶仃在外漂泊时怕为父亲惹来麻烦,从不敢以楚国公之子自居,年长后见……见旁人父母舐犊情深,盼着返回家中,亦能从指缝里捡几分双亲疼爱。父亲要给孩儿定罪……总该给个说法罢。”

楚国公怔立在那,扬鞭的手可笑地滞在半空。他头一会儿见到面前的儿子服软,即便第一次鞭笞他时,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挺直脊梁。

然他怎会知道这话是讲给另一人听的。

楚国公厉声道:“你同她断了来往!”

他答道:“不。”

一个酗酒的疯子是毫无理智可言的。楚国公心里澎湃翻涌的愤怒,化作了一道道凌厉的鞭风抽打在他的身上。一道道撕裂的伤口汩汩冒出稠浓的鲜血,将他的衣袍染得通红。

他依旧执拗地:“不可。”

他沙哑的声音随着一道道加重的鞭声虚弱下去。他痛苦地闭目,纤长睫毛脆弱颤抖:“阖府上下只有妹妹待我好……除非是她不要了我厌恶了我,不然我是不会放手的。”

晦暗的储物箱内,江晚宁紧紧蜷缩的身子不断地颤抖。她没想到温柔的姨娘会把此事上状给爹爹,更没想到被京城百姓誉为玉郎的文雅爹爹会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

爹爹姨娘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她只能听着外边咻咻的鞭风,淌泪不止。

她知道自己在这时候不能出去,倘若被爹爹瞧见了她在四哥哥的书房里,会让四哥哥陷入更加不幸的境地。她只能听着他孱弱的呼吸密不透风地钻进耳朵,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鞭声才淡了下去。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楚国公筋疲力尽地揉动着发酸的手腕,顺着蜿蜒的血水走出了瑕玉轩。

第17章

安白一入院门,便知事情不好了。

幽幽亮亮的月色倾洒在院里,将树木的影子拉长。安白常年待在郎君身边,亦懂得两分武功,他能察觉到前前后后有十几双眼睛匿在黑暗的边缘愤怒地眨动。

苏朔沉重的声音自树冠上掷下。

“我不方便进去,安白你快去看看郎君。”

安白面色一瞬变得凝重,阔步走向书房。

书房门大敞,丝丝冷风在不大的环境中游弋,使得整个房间内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年轻郎君屈膝靠在储物柜上,一道道绽开的伤痕将他如玉琢磨的表象撕扯得粉碎。

血色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袂流淌,在他的身边汇聚成腥臭刺鼻的红色滩涂地。偶尔飘过来几声微弱的哭声,与郎君隐忍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猛烈撞击着安白的耳膜。

安白动了动,右脚磕绊到椅子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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