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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常玉彤并不领情,在桓肆处理公事时哭哭啼啼地闯进承乾殿,乞求他不要将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赶出皇宫。
当时皇后正好在长乐宫面见皇上,商议宫宴当晚女眷如何安置。这种事本该是太后负责,但她最近精力集中在准备送月河母子离开上,便假作大度地将此事交给皇后和贤淑二妃共同料理。
常玉彤不依不饶地撒泼哭闹,搬出死去的母亲来卖惨,甚至咒骂水生那个太监迷惑皇上,气得桓肆当场叫江德彦和罗小白进来把她赶出去,拖到人来人往的庭中打了十板子。
长乐宫宫人看不惯常玉彤的,都围上去看热闹,星涟和紫云也在一边幸灾乐祸。皇后那边说完事儿出来,正好与她俩撞了个正着。
“皇后娘娘安康!”看热闹的人纷纷向皇后行礼。
星涟虽是太监打扮,但皇后对她印象颇深,加上紫云也在旁边,很容易就认出她来了。
皇后压下心底的酸苦和嫉妒,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以你的资质,果然能获得皇上的宠爱,这后宫佳丽三千,有谁能比你更接近皇上呢?你比本宫幸运多了。”
她没等星涟回话便抬手制止,带着随从而来的宫人施施然远去了。留下星涟紫云面面相觑,皇后这几句话让星涟深感不安。在长乐宫这么久,她没见桓肆宠幸过皇后或哪个妃子哪怕一次,而现在她和皇上的关系却被她误会了。
第41章
常玉彤挨完打后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普通宫人住的都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房间, 她沾了母亲的光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屋子。她自觉挨了打很丢人, 却舍不得宫里的荣华富贵,无论如何也不想嫁给一个平凡的民间男人。
夜里常玉彤爬起来,在房梁上搭了一根绳索, 又故意弄出很大动静, 引来隔壁屋的宫女敲门,然后踢翻垫脚的凳子佯装要上吊自尽。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重物倒地的声响, 察觉到不对劲,合力撞开门, 见常玉彤正悬在绳子上剧烈挣扎。她凳子踢早了, 宫女们力气又不大,撞开门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短一些, 被她们救下来之前, 她差点真的把自己吊死了。
宫人们夜里不敢去惊动正在休息的皇上,第二天早上才把常玉彤寻死腻活的事报告给江德彦。
常玉彤的极端做法已经丝毫唤不起桓肆的恻隐之心, 只会更加觉得她烦人, 连见都懒得见她一面。乳母的恩情, 他已经用帮她养老还清了。而这些年即使不喜欢也纵着常玉彤,又帮她找好婆家,出高额嫁妆, 桓肆也不认为自己还欠她什么。
现在她又闹了这么一出,桓肆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她留在宫里。他让江德彦传口谕,常玉彤若是愿意出嫁,便依之前所言帮她筹备婚礼嫁妆, 若是不愿,就送她去皇家寺院为她娘念经祈福。
她大好年华的女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寺院生活的清苦,只得哭着答应了。
可是又过了一天,长乐宫的人才发现常玉彤失踪了,整个长乐宫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没有人知道她怀着对皇上的恨和对星涟的妒忌,趁夜偷跑去了万和宫。
“你说的确定属实?”太后听见常玉彤的密报,惊讶得从椅子里直起身来,倾身逼近她,“你说皇上在长乐宫豢养男宠?你知不知道,造谣污蔑皇上,可是——死罪?”
常玉彤本是大着胆子来找太后告状,准备把水生拉下,但太后声色严厉,浑身气势压得她瑟瑟发抖。
但想到她现在已经被皇上厌恶,又没了娘,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又鼓起勇气以头抢地:“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还把昔日先皇的洗心阁改装了给他住,每日形影不离,长乐宫所有人都知道啊!那个水生名义上是江德彦的徒弟,可他什么也不做,只陪着皇上玩儿,还有宫女和别的太监伺候他,就是主子也没他逍遥……奴婢也是担心皇上被奸佞之徒蒙蔽,做出有失一国之君体面的事来……到时候,被人诟病的就不止皇上一个人了,只怕娘娘也难以幸免……”
她一口气不歇地把提前编排好的讲出来,额头埋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太后。皇上是太后养大的,他的德行如何,关乎太后是怎样教育他的。他的名声有了不可挽回的瑕疵,她的养母也难辞其咎。
桓肆从小就懂事,礼让两个哥哥,不争不抢,因此太后把他当亲生的带了很多年。直到六年前太子离奇死亡,桓律又多次暗示很可能是桓肆做的手脚,她才渐渐与他生出嫌隙。
后来桓律桓肆兄弟相争,桓肆胜出得登大宝,太后一度害怕他加害唯一的孙儿,把楚月河接到身边来护着。但看他这一年来依然对她尊敬若生母,且治国能力也不错,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已经接受了他,她也就开始动摇,准备认命了。
他们两个始终是亲兄弟,既然已成定局,他日见到桓律便劝说他们俩和解,一家人和和睦睦共享天下才是道理。
然而这次得到桓律的消息,却是他已经结识了角戎王子,打算先把家眷接走,再共举大事,夺回江山。
所以最近太后正在为这事烦忧,从母亲的角度,她实在不希望他们再斗来斗去,最后不管哪方胜出,对国家对他们自己都不是好事。要是落个两败俱伤,更怕周边虎视眈眈的外族乘虚而入。
正在这个纠结万分的时刻,这个宫女又来给她灼烧的心上加了一把火。
皇上宁愿宠信阉宦,也不愿意多亲近自己的后妃,至今连子嗣都没有一个,传扬出去是多么大的丑闻?若是致使皇家无后,对大新朝而言更是天大的罪过。
“你刚才说,那个太监叫什么名字?”太后指着常玉彤喝问。
“叫、叫水生……是江德彦的徒弟……”常玉彤这时候开始怕了,想到她这次来告状可能有的后果,不禁瑟瑟发抖。
“水生?”太后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前两天那个过度美貌的小太监,紧紧皱起了眉头。那人确实有惑乱人心的本钱,要是他自己是个不安分的,煽动皇上乱来,定是江山之祸。
这里的侍人已经被太后屏退,太后静默良久,常玉彤只听得她粗重的呼吸,就像以前她娘被她气着呼吸不顺发出的那种声音。
“这个人……留不得……”太后眼神骤然变暗,咬牙道,“江德彦这个该死的,竟然敢把这种祸害送到皇上身边!他也真是活到头了!”
“母后!万万不可插手此事。”
此时珠帘一阵晃动,常玉彤一抬头,见一个神仙妃子般耀眼的美人撩开帘子走进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太后。
想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皇上少年时和腾王争抢过的楚月河吧?果然国色天香,也难怪皇上看不上皇后和别的妃子了,也就是那个水生的容貌能与她一较高下。不过要是水生就是可惜投错了胎,若转性为女儿身,或许还会比腾王妃更胜一筹。
楚月河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常玉彤,但她方才显然是偷听了她们二人的对话。
“母后,儿臣以为,那个惑乱君心的水生必须留下!而且我们不能反对皇上宠信他。”她握住太后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如是说。
太后瞪大眼,声音拔高几度:“你说什么?你疯了么?”
“母后,您应当为我们的宇儿考虑呀!”楚月河语重心长道,“只要皇上没有子嗣,哪怕将来二郎事败,咱们宇儿也是唯一有皇家血脉的儿郎。皇上仁慈,到时候就算不愿意留我们夫妻的性命,也不会杀了他唯一的侄儿的!他没有孩子,将来只能过继桓宇。”
见太后震惊而犹疑,楚月河继续劝说:“而且,皇上现在得民心是因为他是明君。如果有一天他亲小人远贤臣,成了昏君,我们二郎自然会得到更多人的拥护,有高力王子和他背后的整个角戎相助,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常玉彤心脏怦怦直跳,腾王妃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没有避着她,也太放肆了吧,莫非她不怕自己的野心被皇上知道了吗?
“你……你让我想想……”太后像是被楚月河的想法吓着了,坐回椅子里,抬起手疲惫地支起额头。
楚月河跪在太后面前:“母后,您听儿臣一句劝,不要对桓肆抱希望了,他毕竟和您没有血缘关系。二郎不比桓肆差,要不是楚从渊从中作梗,如今这天下应该是我们的。难道您不希望看到您的亲儿子如意吗?”
太后长叹一声,闭上眼对她摇手道:“罢了,哀家管不了这么多,随你们自己去折腾吧,皇上那里,哀家也当不知道就是了。哀家现在只希望你和宇儿平安离开,和律儿一家团聚,其他的,看老天爷吧。”
“多谢母后!”楚月河说动了太后,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才看向仍伏跪在地的常玉彤,“母后,她怎么办?”
太后打了个哈欠,扶着腰站起身,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道:“哀家困倦了,要休息,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月河目送太后离去,转身来到常玉彤面前,和颜悦色地对着她笑道:“常姑姑,你今天到万和宫来,有人看见吗?”
“没、没有,奴婢很小心,皇上不会知道的……王妃娘娘,奴婢刚才什么都没听见,您让奴婢走吧……”常玉彤浑身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就好。”楚月河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脸,对外面高声喊道,“汪曲,带你的人进来!”
须臾汪曲带着两个手下颠颠地跑进来了,躬身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楚月河微微而笑,摸着纤长的尾指指甲,轻飘飘地说:“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你们现在就把她带出去,送她上路吧。”
“诺。”
“王妃娘娘!不要!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常玉彤一张脸刷地变成死灰色,眼中充满了绝望,扑到月河脚下求她饶命。
汪曲招了招手,跟在他后面两个太监马上上来堵住常玉彤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星涟在紫云的辅助下,多次练习,终于把那种糕点学了个七八成,吃起来口感与正品很接近了。
她给桓肆送了一份过去,桓肆受宠若惊,本来是给她玩玩打发时间,没想到她还真捣鼓出来了,而且水准还不低。星涟亲手做的,他舍不得一次吃完,特地让江德彦提了个放满冰块的箱子来把它们保存起来。
结果他走出承乾殿时却发现宫人们人手一个,都有得吃,得知原来他不是最特别的那个,顿时脸黑得像锅底。
洗心阁的小厨房里,星涟一遍又一遍地做着试验。她对结果一直不是很满意,做出来都送去给大家吃了,还让紫云送了一些去西宫的旧识那里。
“美人,我觉得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呀,大家都说好吃,为什么非得追求十全十美?”紫云捣着碓窝里的花瓣,不解地问星涟。
星涟偏头一笑:“我要等哥哥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他以前总说我像猪一样只会吃,我要让他刮目相看!”
紫云也笑:“您可是皇妃,想吃什么哪需要自己动手?当然只管吃就行了啊!”
“将来我出了宫,总得有靠自己的时候吧?”星涟将盆里的糯米粉和上彩色的花汁,低着头道,“对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你不是我家的丫鬟,我也不能把你带走啊!要不我去求皇上,给你也找户好人家嫁了吧,不要一直伺候人了。”
紫云手里的臼杵当啷从手里掉落,转头看着星涟,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您要出宫?!”
“对啊,皇上答应过我的,我哥一回来,就放我们兄妹团聚。”
紫云咽了口唾沫,嘴角轻微地抽搐起来。她身份低贱,从不敢奢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想永远跟在星涟身边,那样就可以天天看见皇上了。
可星涟走了,她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待在长乐宫了。上天何其残忍,让她恋慕上一个人,不但无法得到他,以后就连看着他也成了一种奢求吗?
不,她绝对不能走。
第42章
常玉彤突然失踪, 而她房里的私人物品都没有丢, 长乐宫的人找了一段时间没有结果,连尸体也没找到。江德彦最后嫌麻烦,便直接伪造出她已经离开皇宫的假象, 上报她自己跑了。
桓肆目光在他胖脸上徘徊良久, 八成知道他在说谎,终是什么也没说, 就当她真的出宫了吧。
短短几天时间如流水淌过,很快就到了大新建国五十年的国庆日。白天泰政宫前面巨大的广场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皇帝皇后和太后都出席了, 带领文武百官敬拜皇天后土、桓氏列祖列宗,祈祷国运昌隆、福泽绵延子孙后代、来年风调雨顺。
入夜时分就在国宴楼里开始了要持续到子时的晚宴。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包括王公贵族皇室宗亲齐聚宫中, 去除没来的,还有几百上千人。国宴楼里装不下这么多人, 便将席桌摆在了御苑中, 将所有女眷安排在这边。
身着彩衣的宫女如蝴蝶般托着酒菜翩跹穿行在御苑道路上, 酒菜的香味与晚间香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人们昏昏欲醉。整个皇宫四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悦耳的丝竹和动人的歌舞仿佛无处不在。
负责晚宴时助兴节目安排的官员为了让所有人耳目一新,还高价请了一队西域舞姬来表演胡旋舞。胡姬们一个个脸蛋美艳身材火辣,她们衣着暴露,上身只着半截抹胸, 裸露着肩膀、前胸和腰肢的大片雪白肌肤。从头到脚戴着廉价但五光十色的漂亮饰物,走动和跳舞时发出细碎如流水的声音,与乐师的伴奏相得益彰。
她们忘我地闭着眼旋转跳跃,一连旋转几十圈,转圈时几乎只能看见一个人影,飘起来的裙子仿佛一只彩色圆盘,舞台下喝彩阵阵,掌声和叫好声不断。
伴奏的乐器多达七八种,台下乐师们脸上画着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彩妆。他们敲鼓弹琴间伴随着奇怪的尖叫,看上去听上去狰狞诡异,但也挺有趣味,有种野蛮的美感。
不过这舞乐只在男宾这边表演,若是被女宾看见,恐她们中一些人会觉得有伤风化,不忍直视。尽管大新建国后社会风气逐渐开明,还是有不少人遵循着老祖宗留下来的陈旧观念和陋习,觉得这种东西难登大雅之堂。
皇帝御座左右分别坐着太后和皇后,在这个整个大新同庆的场合各自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桓肆倒了水酒敬太后一杯,而后问道:“母后,今日怎么不见腾王妃和宇儿出席?儿臣很久没看宇儿,有些想念他了。”
太后咽下酒,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用手绢擦擦嘴角水渍,回答道:“今日宇儿得了风寒持续发热,不能带出来,月河又不放心只让乳母和宫人照看,便自己留下了没过来。”
桓肆蹙眉:“几个月大的小儿体弱最容易夭折,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可让御医去看过了?”
太后爱孙如命,最听不得“小儿夭折”这种话,心中瞬间产生了不快。但为了不让皇帝起疑心,她不得不暂时收起情绪,强笑道:“皇上有心了,早上已经宣御医瞧过,没什么大碍,退烧了就好。”
“哦。”桓肆点点头,转过头去遥遥向群臣举杯,看了会儿歌舞,好像想起什么,又问,“母后身边总是跟着汪曲和于启安两个得力帮手,今日怎么只看到于启安一个人跟着伺候您?汪曲不会也受风寒发烧了吧?”
太后嘴角微微抽搐,暗道今天的皇帝怎么突然这么多事,平时哪见他关心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人?
今晚汪曲奉她的命要在皇宫里动些手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方便月河跟高力王子离开皇宫而不被发觉,这会儿哪来得了?所幸她反应够快,瞬间就编出了理由。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得顺不顺利。
“别提那个没用的狗奴才,哀家正气着呢!”太后重重一哼,装作很生气地说,“皇上知道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在万和宫里侍弄一些花草。可汪曲那狗东西昨日把哀家心爱的翡翠花盆打碎了,哀家不赐他死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带他来参加国庆盛典?现在正罚他关半个月禁闭呢!”
桓肆眯眼一笑:“原来如此。母后不必为这种小事动怒,免得气坏身子。不就是个花盆吗,改日朕让人到宫外去搜罗一些最好的送给您,翡翠也好白玉也好,您喜欢就行。”
“那哀家这里先谢过皇上了。”太后也笑弯了眼,可惜两个人之间的母慈子孝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感情,更多是表演,各自怀着心思,笑意皆没有到达深处。
上官皇后一直在一边带着端庄的微笑欣赏舞姬表演,聆听着皇上太后交谈,懂事地不发一语。她在这两人面前都没什么地位,不敢公然卷入他们的纷争中去。
太后却不让她如意,貌似很慈祥地看向上官姮,语气也很亲切:“皇后进宫也快一年了,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们的责任,可要加紧了。”
上官姮在几案下捏紧了手指,脸上依然不变颜色,低眉顺眼地回答:“母后教育得是,儿臣谨记了,今后一定会和皇上加倍努力的。”
心里却把那老刁婆骂了一百遍。只她努力有个屁用啊?她想怀孕,也得皇上愿意在她那儿留宿才行,可大婚到现在为止她从没有感受到“丈夫”这个东西的存在。出阁前在家时不高兴还能向父母兄弟撒气,进宫后满腹怨言也只能自己吞下,一切都要为了家族忍着忍着忍着,委屈地做着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