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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桓肆站起身,对她挥了挥手,“忘记今晚见过我,以后也别再犯禁,要是被巡夜侍卫抓到可没这么走运了。”
星涟吃惊地张了张嘴,抬头望着桓肆,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见他一脸正色,不像戏弄人,她赶紧把散落地上的田螺全捡回来,也不敢问自己的衣服鞋子了,趁他没反悔溜之大吉。
“你站住。”
没走出多远,桓肆又叫住她,星涟只道他怀疑她有问题,惊得后心冒出冷汗,木头人一般僵硬地站住,转身。
“大哥,您还有什么吩咐?”星涟紧张地闭着眼,战战兢兢地低头问道。
桓肆来到她面前,将一样凉冰冰的东西放进她手心:“以后你拿着这个去御膳房找管事,想吃什么就告诉他,明天我会让人去那边知会,他不敢不给。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就去找长乐宫的大太监江徳彦,他自会为你做主。”
星涟睁眼,见手里躺着一枚两寸长的小金牌,一面刻着大新的国徽,另一面是一个繁复的古体字,她念书的时候不认真,这个字不认识。
再一抬头,桓肆已经走远了。星涟舌挢不下,怔怔目送着他远去,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居然对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小太监这么好,和她印象里那个恶魔可不大一样。难道几年过去,他当了皇帝,竟突然转性,变得爱民如子了么?
可放着楚星涟在冷宫不管又算什么呢?
第24章
有皇上亲口作下的承诺,两天以后星涟拿着桓肆给的金牌试着去御膳房找管事的刘公公,真的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待。大太监江徳彦早就奉了皇上口谕,特意来打过招呼,持那枚金牌来的人可以随时到御膳房用餐。
有了这个特殊许可证,主仆二人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星涟调侃自己这是狗仗人势,每天扮成太监去拿吃的,专供娘娘们享用的美食,现在她们在冷宫也吃上了。
御膳房里狗眼看人低的胖厨子和势利眼宫女们以为这小太监是皇帝宫里的红人,现在围着她跟哈巴狗儿一样,盼望能捎带着得些好处。
星涟不敢要求太多,能吃饱就满足了,更不会去找江徳彦。她是假太监的事要是暴露了,那可是还得多一条欺君之罪呀!
不用再冒险去御花园“打猎”,星涟的活动范围再度缩小到西宫之内。那天晚上捡回来的田螺她没动,扔到鱼池子里养着,居然都活下来了。
在御花园里和桓肆的匆匆一遇就像一场梦,他在不知道她是楚星涟的情况下给了她目前最需要的赏赐,然后再没来打扰她。他日理万机,应该是已经忘了她这个小人物,星涟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她的幸运。
西宫因为人员稀少而土地荒芜,成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场所,处处藏污纳垢,星涟在这里待久了,无意中窥见了不少后宫阴私。
第一次是在羽阳宫拾柴时,她看见一个宫女用石头砸死了另一个宫女,把尸体扔进了一口枯井。死了的宫女满头鲜血,脑浆迸出,被丢下井的瞬间大睁的眼睛正好对着星涟,吓得她回去以后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星涟把这场谋杀告诉了紫云,迟疑着要不要告发杀人的宫女。紫云却不让她多管闲事,安慰她以后习惯了就好,据说她在宫里这许多年,死状更可怕的也见过不止一次。这宫里底层人的性命不值钱,有些贵人是不把奴才当人看的,说不定哪个宠妃养的狗死了也比死个宫人严重。
第二次是一个位分比较低,不知因何发配冷宫的妃嫔,星涟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按在地上强行灌下毒酒,缓慢而痛苦地死去。那女子不过桃李年华,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却惨被葬送生命,或许她的父母都不知道女儿已经被吃人的深宫吞噬掉了。
至于宫女太监对食,侍卫宫女私通,宫人之间纠纷或钱财往来等等更为常见,这种事遇到得多了,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也是她不认识后宫那些人,若然他们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怕是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星涟自己对窥探别人的**毫无兴趣,不过天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无意间遇见这些事。幸好她运气不错,目前为止还没被当事人发现过,不然可能已经和某个冤魂到地下作伴去了。
这天傍晚,星涟给绿竹馆送了两条自己养的鱼过去,跟良妃锦妃聊聊日常,又玩了一会儿六博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绿竹馆和碾香堂之间隔着一个煌微宫,其宫墙有几处崩塌断裂带,形成一条沟通绿竹馆和横台宫的捷径,比走正道要快一炷香的时间。良妃把她们这唯一的一个灯笼借给她,星涟拒绝了,这条路她早就走熟,哪里有障碍清清楚楚。
越过前两道断墙,需经过几个荒废的庭院。中间除了大量的荆棘草丛乱石假山,还有掩盖在草丛中的井和沟渠,不注意掉下去就难办了,虽然明月当空,星涟依然一步一步走得谨慎。
走到一座大型假山中间的小道时,从假山开凿出的一个洞窟里传出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声音因回声放大,嗡嗡作响,在外面想不听见都难。星涟不愿偷听人家说话,放轻脚步就要立刻离开,哪知道急着走反而出乱子,一脚踩进了岩石小路裂开的缝隙中。
锋利的石头卡住了她的脚踝,星涟试了一试,直到脚脖子皮磨破流血也拔不出来。要想把脚完整地抽出来,除非撬开旁边的石头,可手边没工具,如果捡块石头把它们砸开,肯定要惊动洞里的人,等人家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星涟欲哭无泪,只得以一个单脚出力的难受姿势站在原地,无可奈何地听着人家的壁角。山洞的入口是朝向另一边的,如果人从里面出来,要转过一块突出的岩石才能看到她。星涟只好祈祷那两人说完话别向她这边来,等他们走了再呼救或者想办法砸烂卡脚的石头。
洞里的声音属于一对年轻男女,她只听到这两个人说话,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在就不知道了。
虽然因洞内空旷,声音传出来时已经有所改变,但依然听得出女的声线非常甜美悦耳。或许对方是她的恋人,她语气里含着几分幽怨、几分娇嗔。
“阿风,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有了新人在怀,就把我这个旧人忘了?要不是我让小荷以回家探亲为由送信给你,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看看我?”
“我刚刚才跟你解释了,娶那何氏小姐是奉了父母之命。我是秦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传宗接代的责任,不可能为了你终身不娶。你信我,今生今世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再有一百个新人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听那男子信誓旦旦的情话说得贼溜,星涟撇撇嘴表示唾弃,一个字也不相信。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很多又到了怀春年纪,寂寞得不到排解,便将一腔相思寄托在某些大内侍卫身上。侍卫中稍微有地位的无不出身显贵,在宫外脱下那身制服就是久经花丛的浪荡公子,哄女人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宫女哪经得起他们撩拨,只需略施手段就让人哄到手了。
星涟就见过,不止一个侍卫同时在两个以上的宫女之间周旋。
洞里这两人,男方嘴里说着最爱女方,却另娶他人,还哄骗着人家不分开,贱男一个。女的明知道对方已经成亲,仍自轻自贱缠着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你就会说好听的骗我,让你帮我办事的时候就拖拖拉拉的。”女子啐了一口,冷笑道,“当初让你带我走你怎么都不肯,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荣华富贵,什么为我考虑都是假的。”
星涟心道,她自己看得挺明白的嘛,怎么还不快跳出火坑呢?
男子长叹一声:“你又来了,那时候我要是不管不顾带你走了,你怎能有如今的无限荣光?你交代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没成事不是因为没好机会吗?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什么无限荣光?阿风!我不在乎那些。”女子音调陡然拔高,似是投入男人怀里,嘤嘤啜泣道,“如果能和你长相厮守,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别背弃我!你一直不来看我,我害怕,害怕你总有一天不再爱我了……”
男人抱着她理智分析:“傻瓜,你现在是皇上的女人,你我身份有别,经常见面如果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死罪。到时候你我死不足惜,大不了共赴黄泉,来世再做夫妻,可我们的父母亲族都会受到连累。你忍心你爹娘和兄弟姐妹陪你一起死吗?”
星涟听得大吃一惊,看来这女的竟是个妃嫔,这两人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真是嫌命太长了。转念一想,桓肆那么受女人欢迎,现在又是皇上,这女子还背着他与人偷情,他也挺可怜的。
“皇上?哼,我一个月能见上他一面就不错了,他是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没错,可我现在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她抽泣几声,很快又冷静下来,“不过你也没说错,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害了家人。可是我实在憋屈,姓楚的贱人处处与我作对,太后皇上又都护着她……或许,我该有个孩子,才能真正在宫里立足……阿风,给我一个孩子吧。”
不止外面的星涟,那个叫阿风的男人也被她这大胆的想法吓到了,惊道:“你疯了,混淆皇室血脉,那可是不赦之罪!”
“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会做好最周全的准备。”女子低吼,“只要你敢赌这一把,将来你的儿子就有可能是大新朝的皇上!”
男的沉默了,大概内心正在天人交战,里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来声音。
星涟暗暗叫苦,她现在不小心偷听到这个惊天秘闻,要是被他们俩发现了,是不是就代表她今天很可能会葬身于此地?
第25章
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星涟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就怕弄出点声响惊动了洞里面那对野鸳鸯。
可有些东西不是能完全受人为控制的,比如一个没有预兆的喷嚏,像一阵狂野的龙卷风,说来就来了,忍都忍不住。星涟打了个要命的喷嚏,当场便脑子空白,手臂上起了一层小粒子,仿佛看到死神正在靠近自己。
声音这么大,那两人当然听到了,洞里传出来女子惊惶的轻呼。
“阿风,你快出去看一下是不是有人。”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星涟急得满头大汗。生命受到威胁时,或许是求生欲太强激发出来巨大的能量,她竟然一下子从石缝里拔出脚来,不过这一下伤得可不轻。
男子提着剑赶出来时,首先看到岩壁后面的地上一条蜿蜒的血迹,循着小径放眼一看,远处一个太监一瘸一拐地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
他犹豫了一下,记挂着女子,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返回去看她。
“怎么样?”她已经迅速穿戴好衣饰,一件灰色兜头斗篷罩住全身,脸也隐藏在阴影里。她惴惴不安地躲在角落,见他进去马上急切地抓住他的衣服询问。
男人摇摇头:“是有个人,已经跑了,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就一个?你怎么能让他跑了?”女人气得直跺脚,“干嘛不追上去杀了他?现在可好,要是被人听到什么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俩可就完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放心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出了人命,被人追查到我们头上怎么办?”
女的哂笑:“你怎么这么天真,以为闷声不响就能独善其身?我告诉你,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这是皇宫,没有专门查案的衙门,只要你我不留下痕迹,没有人会查到我们头上!再说,以我如今的地位,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怀疑是我做的?”
“好吧,你说是就是。”男子有些不悦了,但也懒得与女人争辩,索性让她自己去解决,“我不是你,不想在宫里杀人。你要是害怕泄露出去就自己动手吧,那个太监我没见过,不过他看起来右脚受伤了。”
“你……真是没用的男人。算了,知道你靠不住,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掉他,你赶快走吧。”她冷着脸,与不久前柔情蜜意腻在他怀里的小女人判若两人,丢下情郎走出去,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星涟忍着脚踝的伤痛,以逃命的速度回到了碾香堂里。她跑远之后注意到脚上血流不止,走过的地方都沾上了血迹,在还没到横台宫的地方便撕了大片衣摆包住伤处,血迹在那里便断了,那两个人不能随着血迹跟到她们这里来。
一进院内她马上紧关上大门,一边咬着牙跛着脚进屋,一边叫紫云给她拿水和伤药。
坐到椅子上,星涟轻轻松开缠脚的布,脚腕上一圈皮磨破了,沾着泥沙和碎石渣。紫云拿来东西,在一旁看得直抽冷气,蹲在她身边心疼地帮她清洗伤口,抽出已经粘在血肉里的碎布和线,再撒上止血药粉,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
“美人,您这出去一趟还不到两个时辰呢,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星涟自己尚且忍耐着,紫云反倒像是替她疼上了,笨拙地处理着伤口,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她的伤不比用利器划伤的轻,清洗完伤口水都被染红了半盆,紫云服侍她这么久,从未见她伤得这么严重过。
“别提了,今天倒霉得要命,只是过个路也无端惹上祸事,现在是没事,就怕人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毕竟事关的不是个普通的侍卫宫女小太监,而是皇上的妃子,如果秘密被泄露出去他们俩就没命了。想了一下,易地而处的话,星涟自己也要找出这个偷听者,除掉他才能放心。
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找她呢,所以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涟因失血而发白的脸色和她不安的语气让紫云也紧张起来。
紫云追问,星涟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但她只听到了一段对话,听声音也不知道当时洞里面两个人是谁,也没有看到他们一点特征,要防备也不知道该防备哪个。
唯一的线索是男人的名字里有“风”这个发音的字,不过紫云也不认识哪个名字带“风”的大内侍卫。
“可是美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呀。”紫云安慰道,“你看,你现在穿的是太监服,宫里太监这么多,碾香堂里只有你我二人,他们不会找到咱们头上的。”
“那可说不准,能穿太监服的也不一定是太监,万一人家觉得是宫女或者侍卫假扮的太监呢?”星涟看着受伤的脚踝,皱起了两道烟眉。
她的血从假山洞口一路滴到横台宫附近,突然消失不见,不就证明她就是这一带的人嘛,再稍稍暗查谁身上受伤了,找到她是很简单的事。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地位不低,到时候要弄死一个贬居冷宫的小小美人还不是举手之劳?
这就是没权没势没地位的悲剧,就如紫云所说,要是她是皇上的宠妃,只要枕边吹风就好了,何必害怕这些。但俗语有云伴君如伴虎,况且星涟心里早就认定桓肆是个危险的人,在他身边提心吊胆的活着还不如一直在冷宫自在,起码说错什么话没人会罚她。
若是直接向掖庭局告发,因为无法指认当事人,执事长官信不信是个问题,要是被人家反咬一口诬陷,更是上赶着把自己搭进去了。桓肆要是知道她不傻了,还能留着她的命,继续让她安安生生待在碾香堂吗?
然而这浑水她已经趟上了,现在担心这么多也是无济于事,星涟设想了最坏的可能性,不过紫云所说的好的可能也是有的。或许他们自己也会心虚,知道被人听见就不敢乱来了。
这个晚上星涟紫云两人都没睡踏实,直到白天到来,和平时一样平静,星涟才放心一些。
她脚受了伤不能走路,也就无法再扮成太监去御膳房领取食物。好在鱼塘里有一些已经长大到可以食用的鱼,最早种的一批菜也成熟了一部分,可以把这阵子对付过去。
朝食后紫云说要去御药房给星涟求取一种生肌疗伤还能去除疤痕的药膏,这药挺贵,是专为宫廷贵妇调制的,不过只要给出足够的价钱,他们不介意私下卖给有需要的宫人。星涟也不希望将来脚上留下难看的疤痕,给了她一个小金锭。
谁知紫云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星涟一个人呆着还没觉得无聊,她就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怎么了?”星涟直起背。
紫云是跑回来的,满脸是汗,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刚才走到外面,看到好多羽林卫进了西宫。他们说昨晚宫里进了刺客,被巡逻兵伤了右脚之后逃走,亲眼看见逃往了后三宫。现在内侍总管正拿着名籍带人挨宫对着搜查呢,所有人包括被贬的妃嫔都要强制脱了鞋检查!”
星涟脸色一白,看来终究躲不过,麻烦还是来了。
“美人,我们怎么办?要不趁人还没来,我们先跑出去避一避吧?等他们走了再回来。”
星涟心里也慌乱得很,想着干脆听紫云的躲到其他地方去,但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再者他们带了名籍过来,要是找不到本应在碾香堂的人,日后她俩也说不清楚。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等,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伸手入怀,摸到了桓肆给她的金牌。
第26章
桓肆说过遇到困难可以拿金牌去求助御前大太监江徳彦,那是他的亲信,找江徳彦就等于求助他本人。但当时金牌是赏给小太监“水生”的,怎么会到了她手上,又有得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