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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峋每日里白天到宫里当差,晚上回来看着自己小媳妇那一副无聊恹恹的样子,便将宫里的见闻拣了些有趣的讲给她听,哄她开心。
秦春娇闲着无事,便托赵三旺来京的时候,带了几株葡萄秧子过来。吩咐老胡在天井卷棚下头,搭了个葡萄架子,将那几株葡萄秧子栽了下去,想着到了夏天便是一架绿荫的好景。而秋天葡萄结果时,她便能偎依着易峋,在架子下头闲坐,看着夕阳在丰硕饱满的果实上抹上一层淡淡的金粉。那个时候,她的肚子也该起来了,行动不会很方便,但易峋一定会替她将葡萄摘下来,剥皮喂给她吃。
那样的景象,想想心里就像蜜一样的甜着。
清闲安逸的日子,总是易过。
这眨眼间,就是六月了。
天气一日热过了一日,秦春娇已怀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逐渐开始显怀。但她已换上了轻薄的夏季衣衫,薄罗轻纱的襦裙衫子本就宽松,倒还不用改动尺寸。
董香儿听赵三旺说她怀了身孕,心里也高兴的很,一直想来看她。但乡下活计忙碌,她和赵三旺两人,一人照看着铺子,一人打理油坊,都走不开身。易峋和秦春娇既然将他们当个人托付,他们也就十二分的卖力,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后来,好容易得了些空闲,偏巧她也怀上了,赵三旺头一次当爹,紧张到了极处,根本不答应她四处乱跑,只好在乡下待着养胎。
到了六月,宋大宝的果园里,果然下了二百斤的梅子,二百多斤的杏子。宋大宝将果子装了一车,送到了城中。
秦春娇和黄玉竹看了货,见果子品相极好,色泽鲜亮,饱满圆大,少有疤痕,略尝了两个,梅子酸的人直皱眉,杏子倒是甘甜可口。
秦春娇便做主将这些果子都收了下来,本要按着市价收购。但宋大宝看他们店铺生意兴旺,秦春娇的继父本就是朝廷大官,如今易峋又做了皇帝身边的侍卫,为图长久结交和长久往来,主动把价低了几分。
秦春娇原本不愿占这个便宜,然而宋大宝却说什么都不肯,说了一大筐的好话,甚而还蓄意装作恼了,若秦春娇不肯,他就把果子再拉回去。
秦春娇看他这般执意,心里虽然明白他的意图,还是笑笑收了下来。横竖,易家油坊还得托着人家去山里收茶油果,这果子的品相也确实好,若是这门生意好做,长久合作下去也无不可。
收下了这几大篓子鲜果,刘氏却先犯了愁,她说道:“春娇,这果子是生鲜,不比其他。天儿又热,每日都得烂掉许多。你一口气收了这么多,怕是卖不掉啊。”
秦春娇抿嘴一笑,说道:“娘,你放心,我也不打算卖新鲜果子。”
这话才出口,黄玉竹便抢先说道:“我晓得了,嫂子是打算做些蜜饯果子露之类的来卖吧?这些青梅真好,正是泡青梅酒的好料。梅子酒,大伙都爱喝呢,一定卖的好。”
秦春娇浅浅一笑,颔首道:“你也真聪明,一下就猜着了。”
黄玉竹咯咯一笑,说道:“嫂子一向最有主意,哪里会做直脑子买卖呢?”
刘氏看着这对妯娌,好的跟姐妹也似,不由也是笑。女儿能跟弟妹相处融洽,家里也才能和睦,她看着心里很是高兴。
这世上,多少手足兄弟,只因着自己婆娘不和,分家翻脸,断绝往来的。
一家子,总是合则兴旺,分则败落。
当下,黄玉竹替秦春娇打下手,再添上老胡两口子、宋青两口子还有那个光棍汉周成,将这些果子洗干净晾晒了,逐渐炮制起来。
制作蜜饯,无非是糖煮糖渍,再晾晒成型,坊间所售,大致如此。只是许多铺子,收的果子不好,为了遮掩味道,便使了大量的糖和别的腌料,故而寻常蜜饯不是过甜,便是有股子怪味。
秦春娇打算做这路买卖,当然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在这一块上,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人,既要做就要做得好。
她和黄玉竹两个,来回尝试了许多配比,终于做出了几样自己满意的蜜饯来。
秦春娇让家人把蜜饯装了几罐子,给邻里街坊当回礼,顺道问问他们觉得口味怎样。
街坊们尝了,都赞好吃。秦春娇却还不放心,让青鸾日日拿着个托盘,在铺子门口给过往的客人品尝。
这青鸾,是胡娘子的外甥女。
秦春娇怀了孕,易峋又每日到宫里去当差,便总想找个年轻丫鬟来陪她。但秦春娇不喜买人,胡娘子便荐了自己的外甥女过来。
青鸾生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爱说爱笑,性子活泼,很投秦春娇的缘。秦春娇便答应了,一个月二两银子雇着她。这姑娘吃住都在易家,每月工钱不少,主家又和善,这差事做的也是开心,便十分的勤快,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鸾在街边给人尝了几日,吃过的人都说好吃,甚而还有人讨了些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吃。
这货还没上,便有许多客人登门问蜜饯的事了。一听竟然还没开卖,便都失望非常。生意没开始做,已经订出去了不少。
秦春娇见了这等情形,才放心大量的做了,用陶瓷罐子一一装好,上了货架开卖。
这些罐子,也是她让窑厂专门给烧的。上面除了印着四时一品、易家食肆的文字标记,还依着内里蜜饯的种类,绘着金黄的杏子,绿油油的梅子。
画这些画儿的,还是之前那个为她画头油瓶子仕女图的不第秀才。
这秀才是再考不中了,今年春闱又落了榜,他索性也不考了,专一为秦春娇绘这些瓶瓶罐罐。
这人学问平常,一支画笔倒是颇有些不凡,秦春娇便索性雇了他。
画的多了,技巧也是渐长。易家食肆里的瓶罐,因着精致考究,许多客人吃用完了,舍不得丢弃,便都留着了。还有人看这些瓶身上的图画随季节内容,不时更换,还专门收藏起来。
京里,甚而还出了专门的藏家。
如此一来,易家食肆里的蜜饯,也跟头油面膏一般,顿时走俏起来。
虽说那块御赐的招牌,起了不小的招揽作用,但客人买了东西回去一尝,果然与众不同。黄金杏脯、冰糖青梅、雪花杏子、桂花梅酱,滋味各自不同,其本身的果香并不曾为腌料压制,各样的味道繁复变化,又相辅相成,滋味儿更上了一层,绝不单寡,竟成了京中的一绝。
此外,秦春娇还用这些蜜饯果酱为内馅儿,做了百果糕、黄金团之类的点心。她想的巧妙,先用木头模子雕刻出梅杏的形状,将点心面团依着内馅儿的种类,一一印了形状,再烘烤出炉。
她手艺本就不凡,内馅儿品质又好,点心酥软,果香满颊。
尝过的客人,便都称赞,果然是皇帝青睐的铺子。
京里有些出名的酒楼点心铺子,买了点心一尝,竟想大量订购那些蜜饯内馅儿,然而秦春娇她们做不出来许多,再说也不会让旁人冲了自家的生意,也就罢了。
因着这些紧俏货,铺子里的生意更加的热闹红火起来,逢节日竟至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为着公平起见,秦春娇还是用了下河村的老法子,每日每位所买有限。虽有些豪门贵族心有不满,但看着这铺子背后的势力,没人敢来招惹。而平常的百姓,却更高兴了,各个都赞这铺子的女主人公道仁义。
铺子生意热闹,秦春娇也有了事做,每天又忙了起来,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影儿。她不习惯饱食酣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清闲日子,忙碌让她内心充实。她有她自身的价值,并不是一个被男人豢养着的闲人。
易峋原本担心她劳累,请了程大夫过来看了几次,说她胎坐的极稳,并不妨碍,又看她操持那些事开心的很,便也不管她了。
如此,转眼就是九月了。
秦春娇已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肚腹高高顶起,时常觉得腰肢酸软,走不了多少路就喘息疲惫,再不能像之前那样行动自如了。
这天,她正在店铺里看着黄玉竹算账,老胡忽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张脸蜡一般的惨白。
一进店铺,他就慌慌张张的说道:“大太太,大爷受了伤,被宫里人抬回来了。大太太、二太太,你们快去瞧瞧罢!”
第142章
这消息就像炸雷,秦春娇一时竟没有明白过来,她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老胡满脸张皇道:“大爷受了重伤,被宫里人给抬了回来,现如今就在屋里呢,太太快去瞧瞧!”
秦春娇只觉得腿肚子发软,脑袋里嗡嗡作响,想要起身,却只觉得一阵晕眩。
青鸾慌忙扶住了她,关切道:“太太?”
秦春娇摇了摇头,扶着肚子,轻轻说道:“我没事,咱们去。”说着,竟也不用青鸾扶,便快步向院里走去。
走到住处,果然见乌压压一屋子的人。
这些人各个身着兵士服饰,同易峋去宫里当差时的穿戴无二,当是他禁卫军中的同僚。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身的血污,而易嶟也在其中。
这些人围着床铺,床上躺着一个几乎成了血葫芦一般的人,不是易峋却又何人?
秦春娇心口砰砰乱跳,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腔子去,强逼着自己走到了床畔,只见易峋俯卧在床上,上身的衣衫已经脱去,精干健壮的背脊上,缠着数圈纱布,纱布上还不住的渗出血来。
易峋趴在枕上,已然昏迷了过去,全无声息。
秦春娇走到跟前,满脸苍白,将唇咬的破皮流血,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狂乱的心慌,向易嶟问道:“二弟,这是怎么回事?你大哥他……”话到此处,已是颤抖的说不下去。
易嶟两眼通红,微带了几分鼻音,说道:“嫂子,今儿皇上去京城西苑秋猎,我等跟去护驾。不曾想,猎苑里竟然钻出一伙狂徒,意图刺杀皇上。我们拼死护卫,但这起人武义精熟,又是有备而来。大哥为了保护皇上,背上中了两记冷箭,还挨了一刀……”
秦春娇听到此处,只觉得两眼发黑,但听易嶟又说道:“……最终我们还是打退了这起人,皇上亲自命太医一定要治好大哥。猎苑跟随服侍的太医替大哥敷了药,同僚才帮着把大哥送了回来。”
秦春娇闭了闭眼睛,虽然心口仍旧狂跳不已,但听说太医已经医治过了,多少放心了些。
她走到那些军士面前,向着众人深深一福,便说道:“多谢各位军爷对我夫君的照料!”
那些军士自她进来,就打量出她便是易峋的妻室,连忙拱手还礼道:“嫂子不必多礼,同僚之间,照料是应当的。”
秦春娇挂念丈夫,心里烦乱,无心应付这些人,便让管家老胡将他们请到了外堂上,预备酒菜款待。
一众人,便随着老胡出去了。
易峋这房妻室的事情,他们多少知道一些,说是指挥使陈大人的千金,实则是个乡下出身,不过因着母亲改嫁,才交了好运。她开铺子做生意的事,他们也知道。易峋虽提过几句,家中生意大多是妻子打理,但他们听着,心里却是不信,只说一个乡下女子,能有几分本事。
直到今日见了她,见这女子容貌出众,言行做派亦有闺阁风度,丝毫没有他们之前所想的市井妇人的市侩粗野,遇上此等变故,竟全无慌乱,心中倒也佩服她冷静镇定,这才真正信了易峋之前的说辞,羡慕起他能娶到一个这样的贤内助。
送走了这起人,秦春娇坐在床畔,看着易峋,她轻轻说道:“去,打发人到杏林春,把程大夫请来。”
易嶟说道:“宫里的太医已经为大哥治过伤,上了药了。”
秦春娇不为所动,说道:“去!”
黄玉竹便嗔道:“啊呀,嫂子担心,你快去!请程大夫再看看,又不妨害什么。”
易嶟醒悟过来,忙忙道了一句:“我去,这就去。”随即转身出门。
秦春娇轻轻抚摸着易峋光裸的肩头,手指不住的颤抖,看着丈夫趴伏在枕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心口像被撕扯开一般疼痛,直到了此刻,泪水才如决堤一样的自眼眶里奔涌而出,她轻轻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多人,你为啥冲到最前头?你有个什么好歹,你是叫我从十九岁就开始当寡妇吗?”
黄玉竹走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肩,低声说道:“嫂子别担忧,既然宫里太医都看过了,也没别的话说,大哥肯定没事。”
秦春娇依着她,低声抽泣着。
片刻功夫,程大夫便被易嶟接来了。
他听说易峋受了重伤,也悬心不已,进了门没怎么寒暄,就上来替易峋看诊。
秦春娇亲手解开了易峋身上的纱布,只见底下果然两个血窟窿也似的伤口,还有一处砍伤,上面敷着药面,血倒是渐渐止了。到了这会儿,她已逐渐冷静下来,看着这样的伤势,虽然心疼,倒没失态。
程大夫看了伤口,又替易峋把了脉,便说道:“峋子这伤势虽重,但好在都没损及内脏,只是皮肉伤,又避开了要害,看着吓人,其实还好。他失血过多,创面又大,这每日要仔细留神的照看,万不要让伤处沾水。平日里饮食,多给他吃些滋补气血,能助伤口愈合的补品,别给他吃发物。”
说着,就把养伤期间一应要注意的事讲了一遍,又说道:“这宫里的金疮药,倒是极好,也不用我再给他上了。我给写一副方子,你每日让他喝三副,对养伤是有益的。”
秦春娇听了程大夫的话,心这才放下了一大半。
送走了程大夫,老胡进来说道:“太太,宫里来人了,您去见见。”
秦春娇微微一怔,问道:“宫里?”
老胡说道:“是啊,说是御前总管太监,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探视,还带了许多赏赐过来。”
秦春娇明白过来,强行稳了稳心神,理了一下衣裳,便往前头去了。
宫里的人,她不是没见过。早先在相府的时候,御前没少打发人去,见的多了,所以也是不慌的。
到了前堂上,果然见一正值壮年之人在堂上坐着。
这人穿着一身高品阶太监的服饰,面容白润,眉目清秀,面上神情倒是和善的很。
秦春娇识得此人,正是宫里御前总管太监,皇帝的贴身侍从,朱离。
朱离以前因差事,没少去过相府,也见过她许多次,没想到这相府老夫人身边的婢女,竟然平步青云,做了校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