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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燕吸吸鼻子,好奇怪,有那么一瞬恍惚,她好像闻到了月亮的气味。
这时……
她福至心灵、醍醐灌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咳,那个……表哥啊……”她尴尬地笑,“如果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
“……其实你也不知道英娘的屋子怎么走,是吧?”
李燕燕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早没想到……岑骥和她一样,也是第一天来白石山。寨子里关卡错落、道路复杂,黑夜里又和白日看着不同,她跟着古英娘走过一回都没记住,何况岑骥根本没去过古英娘的屋子呢?
“咳——”岑骥双眼望天,极不自在地干咳。
可他就是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镇定,不过瞬间,又恢复到了平常那个岑骥。他看向李燕燕,行若无事地说:“这有什么?山上这么多人,随便找谁问问就好了。”
说完,他便朝视界里最近的一处哨亭走去,步履稳健,胸有成竹——好像刚才那个不认路还非要强行带路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燕燕眯起了眼。
岑骥没喝醉。他不认路并且应当知道自己不认路。为什么不叫其他人带她回去?……为什么不干脆向范殊问清道路呢?
还是说……
他根本就只是不想她和范殊闲谈,想把她从范殊身边叫走?
还有他之前那些毫无道理的话……为什么?
李燕燕心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像一根羽毛轻轻落下,极轻微,却让人不禁为它屏住呼吸。
她从来都不笨。寻常人的寻常小心思,她一眼便能看透。不寻常的人,不寻常的心思,也不过额外多绕几个弯罢了,她不觉得有什么难猜。
可现在面对岑骥,李燕燕隐约觉得有些东西起了变化。
不经意间扎根,待到发觉已经不可阻挡……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再往深处想了。
她在心里说:“我不是温蕊,更不是什么表妹。我是李燕燕,大周公主,白石山的敌人。”
“岑骥的敌人。”
第31章
等李燕燕回来,古英娘早已呼呼大睡,万幸还记得给她留了门。
借着月色,李燕燕铺好床铺,挤到古英娘旁边,也很快睡了过去。
安然无梦。
只是离天亮还远,却被古英娘呕吐干咳的声音给吵醒了。
屋子里依然没点灯,古英娘在外面吐完,端了杯水坐在门边上,上上下下抚着心口给自己顺气。
“阿英姐,还好吗?”李燕燕蹭过去,轻声问。
东方天际才亮起一道白边,山顶云雾缥缈,古英娘看着比之前脆弱得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我平时酒量也没这么差……哎,不说那些,你再去睡睡吧,我坐一会儿,透透气就行了。”
李燕燕摇头:“我也不困了。”
她干脆也坐到古英娘身边,拉起斗篷把两个人都罩进来,“当心着凉。”
古英娘没推辞,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笑成两道弯。
李燕燕迟疑了下,问:“张晟为什么和我表哥不对付?”
“啊那个……没多大的事,岑骥小时候在张晟家的武馆,不算弟子,但偏偏比入门弟子们学得快、练得好,有人看他不顺眼呗,他自己也不是懂藏拙、能低头的脾气……”
“那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都是半大孩子,说不清楚谁对谁错,总归没多大的事。”古英娘摇摇头,打起了含糊。
当年可能没多大的事,现在呢……李燕燕低着头,对古英娘的话不敢全信。
“张晟的武艺是不是很高?”她问。
古英娘倒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不能说,爽快地答:“是啊。他天生力大无穷,还有家传的功夫。他这人倒也不藏私,山上许多人从前只是庄稼汉,功夫都是张晟教的。不过一般人没他的巨力,他们张家的绝学,学了也练不出来,能有张晟一半厉害的人都没几个。”
“哦——”李燕燕拖着长腔,“那他和我表哥比,谁更厉害?”
古英娘深深看了她一眼,“比武艺?我只能说,不知道。”
“比其他的?我劝你别问,不是咱们女人该管的。”
“为什么?”
古英娘叹气,“你这丫头……这么跟你说吧。这附近十几个山头,大大小小的寨子好几十家,我哥刚来的时候,只是最不起眼的寨子里守山门的小卒,后来那个寨子吞并了附近的胡家寨,我哥立了大功,正好原来的副寨主战死,他才被提拔成了副寨主。”
“那次我哥还得到了另外一样赏赐——胡家寨前寨主的女儿,也就是我现在叫嫂子的人。我嫂子善打弹弓,当初站在哨楼上射死我哥这边不少人,我哥眼睛也差点叫她打瞎了。她爹她兄弟都死了,要是不跟我哥,会有多少人要找她算账?你想想吧。”
李燕燕缓慢地眨了下眼:“……嫁给古大当家,是一家人了,所以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是。”古英娘又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我要说的是,男人们争他们的,山上女人少,只要别死心眼,总有活路。你管他们谁输谁赢呢。”
哦……看来想从古英娘这里探出古存茂的偏向是不可能了。
李燕燕垂眼,嘟起嘴:“你昨天还说让我找个靠山,现在又说不要管谁输谁赢,那万一靠山靠不住了……”
古英娘理直气壮:“我昨天说让你找靠山,今天教你的是及时换靠山,两码事。”
李燕燕愣了下,笑了。
古英娘说的倒也没错……她重生之后一心想去投奔四哥,也算是在给自己找靠山吧——最稳妥的那种。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只是投靠一个人便好,那逃出龙城、翻越太行,历尽艰险又是何苦?
哪里不对呢?大概,她不甘心。
不甘心仅仅“活着”……
李燕燕不是会与人争执的性子,只点头道:“嗯说的是,两码事——也不知道是谁昨天一直担心,死命给自己灌酒?换个靠山不就好了么?”
“欸?”古英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李燕燕腰上掐了一把,“嘿,你这死丫头,才一天就敢笑话你姐姐我了!”
两人笑成一团。
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匀气,古英娘打了个哈欠,问:“你真不再去睡一会儿?”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古英娘忽然变得很精神,扯着李燕燕问:“你从前在皇宫里做事?那你给我说说他们皇家有意思的事吧?”
“呃……好啊,阿英姐想听什么?”
“就……就说说刚驾崩的熙宗皇帝?我觉得他算个好皇帝……”
李燕燕愕然:“你怎么看出他是好皇帝了?”
她父皇自然不是个昏君。
熙宗皇帝性情温和,热衷在朝会上当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将四分五裂的大周勉强维系在一起。可除此之外,他遇事容易犹豫不决,在政事上作为不多,他在位期间,皇室日渐衰颓,藩镇蠢蠢欲动……却在古英娘这儿得着了个好名声?
古英娘却抿嘴笑,“熙宗皇帝和萧皇后……神仙眷属,真让人羡慕。”
“哦……”李燕燕感觉自己脸上的笑有点木,含糊道:“那个啊……萧皇后大行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呢,也都是听人说的。”
古英娘一脸神往:“听说萧皇后在的时候,熙宗看都不看别的女人,哎呦,那可是皇帝啊,三宫六院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可怎么做到的?萧皇后是不是特别霸道的一个女人?……真想学学。”
李燕燕干咳一声,“我觉得,应该不是吧……而且熙宗登基当年,萧娘娘人就没了,所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时候,熙宗也还不是皇帝呢……”
可无论李燕燕怎样吹毛求疵,她父皇的确和元后萧氏伉俪情深——太子潜邸时期竟只有萧氏一人接连生子,更不必说熙宗对萧后长久的思念,以及对萧氏的儿女格外偏爱了……
“计较那么多?”古英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算在太子潜邸,那他也不缺女人嘛,却只和太子妃生儿育女,一生一世一双人,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燕燕明知没有必要,偏很想反驳,“只相伴了十年,也算一生一世一双人么?萧娘娘没去多久,宫里许多妃子都怀孕了,第二年开始,皇子公主可就一个接一个出生了!”
……她也是其中之一。
熙宗自打成婚后就偏宠一人,朝中后宫都颇有些议论,萧后在时少有人敢提。萧后一去,留下的孩子还小,要熙宗延绵子嗣、雨露均沾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用崔娘娘的话说,“那是天大的喜事,后宫里的女人们可算是有了盼头。”
熙宗心肠软,自然拒绝不了,做善事一样,公正地把宫里的妃嫔宠幸了个遍——在潜邸最久、也是最先生下皇子的,就成了下一任皇后。
她生母的后位,连同她的出生,都只不过是一份施舍。
她父皇绝算不上沉湎女色,前十年和萧后神仙眷属,后十年专宠穆贵妃,实在算是个难得的、痴情又专情的人了。
只不过,这让母后和崔娘娘那些人,还有她们这些夹在中间出生的孩子,都显得像是多余的人……
李燕燕苦笑,心里头酸涩难抑。
古英娘有些困惑:“人都死了,死后的事……也不要紧了吧,活着的时候对她好,这不就够了么?”
李燕燕小声嘟囔:“换了是我,不是只属于我的,不是永远属于我的……我就不想要了,宁可从没有过。”
这句话不知怎么逗笑了古英娘。
她亲昵地捏了捏李燕燕的脸,说:“你呀,真是个小孩子。既然不喜欢老皇帝,那我们不说他,说别人。”
“那个福安公主,都说长的和仙女下凡一样,你见过没有,跟我说说,是不是真那么好看?”“真的。”……福安公主李琼仙,她四姐,好看到连女人都禁不住想多看几眼。
“不过她脾气不太好,”李燕燕补充,“尤其对丑人不耐烦。还曾经立下了个规矩,长得丑的宫人,进她的宫殿必须用纱蒙脸,不可以被她见到。”
古英娘撇嘴:“这么大脾气?不对……等等啊,她都没见着人家,怎么知道谁丑谁美?那要是明明不丑却以为自己丑,或者明明丑却认为自己好看的,可该怎么去她宫殿?”
“……所以说啊,这位殿下不光脾气坏,还不是很聪明……不过她自己不这么想。”李燕燕坏心眼地说。
古英娘“噗嗤”一下乐了,似乎为想到了公主都想不到的事情而分外自豪,“不过要我说,最傻的还是那个康宁公主……”
李燕燕一震:……?
“年纪轻轻的,要去草原上嫁个糟老头子,真是……唉……”
李燕燕小声道:“乌罗单于也不是很老……才三十岁。”
“三十?呵——”古英娘瞥了她一眼,“和你这种没见识的小丫头说不明白,以后你就知道了……三十,够老了,半截身子埋土里了!中看不中用!”
李燕燕皱眉,古英娘看她的眼神,突然多了些优越,而她不懂为什么。
“……真不知道那公主图什么?不管是什么,现在可也都得不着了……”古英娘真情实感地叹气。
图乌罗兵的威慑,图乌罗单于与她父皇相近的血脉,图他足够成为夺嫡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