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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了,她两次见面,都抑制不住地想要逃跑。为什么会这样,是错觉吗?
不远处阿元找来:“原来在这!羹都冷了!”
赵枝枝迎上去:“我正要回去呢。”
接下来好几天,赵枝枝惴惴不安。
她总是想起南藤楼的美人。
云泽台大门一直关着,她也不能去门边等人了。她没有其他好想的,只能悄悄回去南藤楼。
云泽台的日子是一滩死水。大门一关,谁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是送给人消遣的礼物,没有人会对礼物交待外面正发生着什么。更何况她们还是被人冷落的礼物。
赵枝枝在南藤楼外流连好几天,这天她问阿元有没有骨刀。
阿元摇头说没有,疑惑不解:“要那东西作甚?”
赵枝枝抓紧衣袖,不敢将南藤楼的事说出来:“我就是想要一把。”
阿元还要再问,金子拍开他,胖乎乎的身体蹲在赵枝枝面前,黑粗的眉挤着小小的眼,没有多问,只是说:“没有骨刀,竹刀要吗?”
赵枝枝点点头。
只要是刀,能刺人,都行。
金子擦掉手上洗衣的污渍:“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傍晚金子回来,手里多了把竹刀。半旧不新,刀尖都快磨没了。上面还有发黑的旧血渍,金子擦了很多遍擦不掉。
“虽然烂了点,但还能用。”金子将竹刀塞进赵枝枝手里,气没喘匀,额头全是汗。
阿元尖叫让金子把衣服穿好。
金子往墙角一躺,四平八稳岔开腿,阿元脸全红了。
“没出息,活该你做不成男人!”金子指着阿元大笑。
阿元躲到赵枝枝身后,“贵女,你管管她。”
赵枝枝没见过金子在男人面前的样子,可她听别的美人说过。
云泽宫留下来的女奴里,金子生得最壮,直到现在,金子还会时常指着自己黑黑胖胖的身体骄傲地说:“他们都喜欢我,所以我才能有这身肉。”
她没问过金子以前是怎么在云泽台活下来的,在她被送进云泽台之前,这里的奴隶已经很久没分到过食物了。
没有食物吃,有些奴隶会跑到街上,希望遇到胆大的商人将她们卖掉,有了新主人,她们就有吃的了。有人愿意被卖掉,就有人不愿被卖掉。反正都是当奴隶,云泽台好歹能有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住,而且还没人管,不用挨打。
金子就是不愿离开云泽台的奴隶之一。
云泽台外面树林后有条河,河挨着王宫,偶尔会有侍卫经过。
金子靠这条河养活自己。跟了赵枝枝以后,很少再去河边了。
今天她又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金子双手捂住脸,她生得黑,脸红也看不出,但声音娇羞一听便知:“我……我早就想讨那个人的东西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很温柔。”
阿元立刻踮起脚捂住赵枝枝耳朵,赵枝枝掰开他的手。
阿元说:“不要听。”
赵枝枝低声说:“没关系的。”
阿元做寺人前是公卿家的小公子,家里犯了事全族都没了,他年纪小所以才捡回一条命被贬做寺人。他念过书,他曾经受过的训导见识让他无法认同金子的做法。
所以他宁愿啃两年树皮,也不会去做娈童。
金子提及河边的事,阿元很生气,他觉得金子不该在赵姬面前说这些污秽之事。
赵姬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她的心像天池水一样干净纯洁。她是他见过最美好的人。要不是她,他早就因为偷庞姬的一口麦饭被庞姬打死了!虽然,庞姬死在了他前头,尸体还喂狗吃。
但那不关他的事。他只知道,没有赵姬,就没有他阿元。
赵姬救了他,还收留他。她分给他食物却从不要求他做什么,她不打不骂他,她还准许他睡在屋子里!有时候他做噩梦梦见家里人被处刑的事,赵姬从未嫌他怪叫惊醒她,她只会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替他擦眼泪,让他不要害怕。
云泽台的美人中,再没有比赵姬更好的主人了。
就算云泽台的主人再也不回来,赵姬永远都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小贵女,他也愿意永远待在她身边。只要她不嫌弃他。
阿元摸摸脑袋,他头发又长出来一寸。他该剔头了。
剃成以前那样的光头,兴许赵姬就不会发现他年岁渐长。
年纪越大的寺人,越不受主人的待见。可他想伺候赵姬一辈子。
阿元本来是为了金子的事恼怒,如今想到自己的事开始为自己担忧,再无心思管金子说她那些思春之语。
金子说得眉飞色舞羞笑不停,赵枝枝是个很好的听众,她时不时摸摸金子红烫烫的脸,用温柔的眼神回应金子的小女儿心思。
金子紧张地看着赵枝枝:“其实……其实我偷偷去了好几回,一直不敢说,贵女你会怪我吗?”
赵枝枝当然不会怪她。
她为她高兴。
她自己在云泽台没有盼头,别人有盼头也是好的。
金子充满期待地问:“那我下次还能去吗?”
赵枝枝:“你想去,就能去。”
金子低羞着脑袋抠手掌:“其实我明天就想去,可最近外面乱,他让我不要乱跑,等能见到他时,我再去。”
“外面还没消停吗?”
“还在闹,听说好多人都逃出城了,街上到处都是尸体。”
“真吓人。”
“贵女别怕,外面的事和我们没关系,都是他们那些大人们喊打喊杀,杀够了闹够了,也就没事了。”
赵枝枝还是怕,但她没有说出来。
她不知道外面闹事的人家中有没有赵家的私卒,也许有,也许没有,总归她是不会知道的。
兔有三窟,公卿大人们一面给人送礼物一面公然对付那人的事不是没有过。她们这些送进云泽台的人,何尝不是主家留的一条后路?那人收不收礼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卿大人们送过礼,明面上敬畏过讨好过,也就够了。
黄昏暮色中,赵枝枝倚在小室门边,单手支着下巴,浓密纤长的睫毛如扇般在眼下投下阴影。她轻轻叹口气,黛眉微蹙,乌亮双眸沾了忧愁,更像是一汪温柔多情的秋水。
金子忍不住大着胆子低下身,贴着赵枝枝的鞋面亲了亲讨好她:“我的情郎很好,我希望贵女的情郎也尽早到来。即便那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也会折服在贵女的脚边,如奴这般,卑微地吻你的脚。”
赵枝枝红了脸缩回脚。
第二天一早,赵枝枝又去了南藤楼。她带了金子拿回来的那把竹刀,藏在袖子里,一只手紧握,生怕弄丢了。
赵枝枝从小就知道自己很笨。
自她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必须笨,至少得比夫人生的女儿们笨。
她因为自己的笨拙和怯生,被很多人嘲笑过戏弄过,可是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她虽然笨,可她留了下来。她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被爹丢到外面。
爹有很多很多女人,像其他权贵家的男人一样,他也有很多很多孩子。这些孩子大多不配称为赵家人,他们会因为生母的出身而有不同的命运,有些甚至没有机会来到世上就随母亲死去。因为就算奴隶怀了孩子,也是可以随便打死的。
她的生母是乐奴,生下她就跑掉了。
她有好几个姐姐也是乐奴所生,她们的母亲还在府中,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几个姐姐最后也成了乐奴。
可她没有。她因为自己的相貌和笨拙,被爹留在了阿姐身边。
阿姐是夫人所出的长女,是真正高贵的赵氏女。
她很喜欢阿姐,虽然阿姐从未喊过她妹妹,但是她总会将她带在身边,偶尔还会带她出府玩。
南藤楼的新美人,有些像她的阿姐。
虽然凶,但是意外得不会骗人呢。
赵枝枝出现在门边时,姬稷正好在看季衡托昭明送来的书简。
他穿着及地的华丽大袖袍,泼墨般的乌发随意散在脑后,面容俊美,神情慵懒,一派清贵倨傲之姿。
换做任何人见到此时此刻的他,都不会将他与传说中殷国来的暴戾储君联系在一起。
来帝台一年,姬稷很少出现人前。
他有张极为漂亮的脸,这种漂亮并非女气的清秀,而是雌雄莫辨的英气。他想晒黑点,可帝台的水养人,他又养回以前尚未从军时白壁如玉的面庞。
不怪赵枝枝错认。姬稷小时候就是被当做女孩养的。他身体强健,确认能活下来了之后,才换回男童的装扮。
他和他的几个哥哥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枝枝在南藤楼徘徊几天,姬稷心知肚明。
他还知道,此刻她袖中藏了把破竹刀。
小东西总算回过劲,开始怀疑他了。这样看来,她还不算太笨。
姬稷没有亲手杀过女人,他想自己等会应该会温柔点。
赵枝枝在南藤楼徘徊好几日,她今天终于鼓起勇气进门而入。
她虽然笨,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人当做傻子。将她当傻子捉弄的人已经很多了,她不希望再多一个。所以她来找姬稷。
赵枝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圆,恼怒的气势端出来,然后她开始了。
“别装了。”
“我知道你骗我。”
“你一直住在南藤楼,没有人寻过你。”
“你根本不是新送来的美人。”
姬稷掰了掰手指,舒展筋骨。
他没有打过几次仗,杀过的人也就不算多。可是每一次,他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确认对方死透,再用刀割下对方的头颅。
可是这会,他竟然不忍心看她。他不准备用刀了,他打算掐死她,这样她能少受点罪。
赵枝枝见对方漫不经心,毫无半分慌乱,她越发笃定,她是正确的,她没有猜错!
于是她更气了:“我早就识破你的真面目了!”
姬稷伸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