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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林垚摆了摆手,“我这不是自己怕自己翻车,打算借七星盏用用吗?我看族中的记载,点燃七星盏以后就能让鬼乖乖听话,有那个东西我肯定能把这事解决的。姐,你提的要求大伯一般都不会拒绝的,能不能帮我跟大伯说说,把七星盏给我玩玩?”

“七星盏……”

林淼睫毛微颤,声音很低,说不出是怒是叹。

一瞬间,她瘦弱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几乎睥睨苍生的气势,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家里不懂事的妹妹,而是世间渺小而平凡的众生。

“众生”还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

沉默了几秒,林淼身上那股无声的气势才渐渐消弭,她重新开口:“其实族里有很多记载都有缺失遗漏,自然也有勘误,我这几年闲在家没事,试着修复过几本。七星盏的传说未必是真的,你看过就忘了吧。说起来,你连‘符道’都没学会,就想着替天行道了?林垚,人不要总把希望放在不切实际的事情上,明天还要上学,你作业写完了吗?”

林垚一时懵了:“七星盏是假的?不存在的?”

“谁知道呢?这年头,鬼神之说已经不流行了,你要在社会上立足,还是得专心读书。”林淼指了指卧室,“今天晚了,你进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回去上学。”

“可我还不想睡啊……”

“进房间去。”

“……可是……”

“进去。”林淼的声音冷下来,“别让我说三遍。”

她的声线本来就偏冷,这么一压嗓子,林淼顿时就怂了。

虽说林垚在警官面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到了这里,却成了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委屈。她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林淼,试图获取一点同情,可惜不怎么管用。

倒是谢长寒看得有些不忍,想帮着劝几句,谁料,他话还没说出口,林淼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长寒从那不带涟漪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的责怪,和“别说话”三个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到了嘴边的劝阻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谢长寒说:“其实,这事既然……我师叔已经接下了,那我就会处理到底的。”

“只要林家不介意。”他补充。

“林家不会介意的,谢先生大可放心。”

林淼盯着孤立无援的“小委屈”林垚,直到她走进卧室,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谢长寒:“谢先生可能对林家的情况不太了解,虽说我不是现任的家主,也不太和家中长辈往来,但仅这一句话还是可以等同于林家的保证的——此事麻烦谢先生费心,如果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谢长寒赶忙道谢:“多谢林姑娘,那……留个电话号码?”

“我没有电话,有事直接过来就好,反正我一直在家。”林淼垂下了眸,“二楼那里有个露天的平台,下回上楼之前投一块碎石‘问路’,我会让‘门神’好好休息的。”

“门神?”谢长寒不由得一愣,他想起不久前在门外遇见的那只的惨白可怖的鬼手,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原来我们刚才碰见的那东西是你养的?恕我冒昧,林姑娘,敢问你是用什么东西养的?”

自古人鬼殊途,活人饲鬼并不像故事里说得那般轻巧,什么鬼气浸体还是轻的,严重的是那些用血肉喂养鬼魂的人,用自己的血肉、动物的血肉,甚至别人的血肉来喂养……时间长了,能让鬼魂的怨气越来越重,同时化出实体,用来攻击他人。

难怪他从见面就觉得林淼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她身上没有血气和怨气,以至于谢长寒没往那方面去想。

林淼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歪了:“谢先生多虑了,我不曾杀过人,只是用我林家的独门法诀养几个看门的小鬼,防一防……‘同道中人’。还是说,你连我林家的独门法诀也要打听?”

“那倒不是……”

“先生大可放心,我从前不会杀人,今后更不会杀人。我保证。”

林淼说着走到门前,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走廊一边是齐胸高的围墙,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夜空——林淼看完天,接着伸手一点一划,摊开手掌,那散落四处的黄符便如同起飞的蝴蝶一般,随着她的动作排着队飞回到她手心。林淼整理了一下,走回屋里将黄符还给谢长寒。

“月色红潮未退,不太吉利,我看先生身上还带着伤,还是早点请回吧。”

走动间,林淼脑后松松梳拢的发髻往下坠了些许,有一缕发丝擦着她的脸色落下来。谢长寒出神地望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五年?十年?

不,似乎是更久以前。

反复琢磨的念头脱口而出,谢长寒道:“林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哇哦——现在我们班的男生都不用这套搭讪了。”林垚从墙后探出个脑袋,揶揄道,“大哥哥你也太土了吧!”

谢长寒被她噎了一下,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有些脸热:“我不是搭……”

林淼:“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哇。”林垚吐着舌头,“二伯的遗像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遗像?

谢长寒莫名地看向林淼,她把父亲的遗像挂在卧室里?难怪进门就能闻到线香的味道,却没看到香炉。

在一般的说法里,遗像是亡者的路牌,卧室是生者的墓穴,遗像挂在卧室内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从而使生者生病,或者遇上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候,人们会选择把遗像摆在客厅甚至专门的祠堂里纪念。

林淼倒是……胆子挺大。

林淼:“你可以把照片挡上睡。”

“我不,我等你陪我睡嘛。”林垚说着对谢长寒道,“大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吧,要不然我姐不能陪我睡觉。”

迎面遭到“过河拆桥”的谢长寒:“……”

“真的,你都伤成那样了,早点回去治伤吧!”

谢长寒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大概能猜到背后那三道爪痕看上去有些恐怖,因为从刚才起就不停地有人提醒他伤口发黑了,不过就他自己而言,其实没多大感觉。

那东西袭击他没用狠力,似乎只是为了让他在追的那个东西逃脱。

“伤倒是无妨。”

不过他也确实该走了。

半夜三更,若不是事出有因,他一个大男人,不该在独居的女孩家里待着。

谢长寒:“那我就先告辞了,此事有些复杂,说不得日后还有叨扰二位的地方。”

林淼:“没关系,这事原本也有我们的责任,先生尽管来就是。”

“多谢姑娘。”

谢长寒躬身作揖,说完便往门外走,林淼跟着送他。

等人走了,林淼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林垚:“你今天不该来我这里。”

“怕什么?大不了被揍一顿。”林垚笑了一下,“姐,七星盏真是假的吗?我好想宰了那个鬼啊,你是不知道现场有多惨,我今天去看了眼……”

林垚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林淼一边听,一边把客厅里的灯熄了,走进卧室。

或许是有了主人的许可,谢长寒旧路重走,没再遇上那只可怖的怪手。

夜风微凉,吹过他背后的伤口时有些麻痒,倒是不疼。

今夜之行不算全无所获,首先,谢长寒怀疑,此次的命案并不是一只鬼所为,因为如果他没感觉错,他追踪的黑影和之后背后袭击他的东西并不是同一只。

相应的问题是,他分明感觉到两只东西都不太强,道行高深的厉鬼并不需要使计逃脱,可看现场,又像是饿死鬼所为。

饿死鬼生前没得吃,死后也虚弱,在忘川胡吃海塞十年才能有个“鬼样”,吃三十年才有所小成,想从酆都逃出来还是有些不够。根据往年的经验,若是在人间碰上饿死鬼作恶,少说也是个五十年甚至上百年道行的恶鬼。

……也不排除,它能躲过鬼差的追捕,自死后就在人间找食物,吃新鲜的血肉比在忘川捡剩下的怨气要滋补,修炼起来更快一些。

饿死鬼欲壑难填,吃人很少会剩下什么,但那些尸体上的断口明明很像噬咬。

前后矛盾的线索太多了。

还有林家……

今夜惊鸿一瞥,处处透露着奇怪。

这么一来,谢长寒倒是对林家现任的那位“代”家主产生了一些好奇——这个林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为什么族中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奇怪?

为了好好梳理思路,谢长寒并没有施展“缩地成寸”,而是边走边想,走出一公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林淼养了鬼放在家门口,不为杀人,为的是……“防同道中人”?

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这个同“道”,同的是什么道?玄门中人么?

可是玄门彼此间互不打扰,就算是和林家有仇,谁又会去找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还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了,增补了1800字的内容。

第6章

谢长寒走的时候衣冠楚楚,回来的时候公文包破了丢了,身上的改良中山装撕了道道,又是血迹又是尘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他那顽劣的师叔正翘着脚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游戏,茶几上放着一碗沾着水的车厘子。

两人的状态差距约等于乞丐和贵族。

据说葛清夕在被他师父捡到之前是个真·乞丐,穷怕了,后来日子好过了也没能消弭他的心理阴影,即使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谢长寒都没有固定收入,依旧选择了一处对他们而言有些奢侈的精装二室公寓入住,吃食上也要求极高。

谢长寒对他这副享乐的样子习以为常,进门之后打了个招呼便往浴室走。

葛清夕按下了游戏暂停,声音拖长了调子:“你——回来了?”

“嗯。”

“我怎么听你这么累呢?咋,事情很棘手?”葛清夕听着不对,坐直了,终于舍得分一个眼神给他倒霉的师侄,谁料这一看却被吓了一跳,“嘿!你背上怎么了?”

“遇上偷袭的,大意了。”

谢长寒想了想,往葛清夕那边走了过去:“师叔,你看这爪痕像什么东西?”

“我看看——不是我说,你去了一晚上连对方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弄清?丢不丢人。”

清,何止清,简直太清了。就是因为太清晰,一条线索能推导出一个结果,彼此间自相矛盾才搞不明白的。

谢长寒没多说:“您给参谋参谋吧。”

“这伤……”葛清夕扔下了他的宝贝游戏机,抓着谢长寒背上撕碎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看,有时还拨弄两下外翻的肉,害得结了痂的伤处又流出血来,“感觉像是长指甲抓的啊,实体难修,有长指甲的一般是女鬼……难道是为情死的厉鬼?那她这杀人的逻辑是什么啊?怪事,怪事啊——”

作恶的鬼常常对死前执着的事情念念不忘,比如为情而死的女鬼,若是化为厉鬼,常常会找一些无关的渣男和小三的麻烦;堕胎死的童子鬼喜欢对孕妇下手等等。

他凑近了,对着伤口嗅了嗅,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没有怨气的臭味,好像不是厉鬼。”

“我也觉得不像,厉鬼道行深,犯不着照面就跑。”回了家,谢长寒那永远端正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今晚又死了一家四口,其中一个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我迟了一步,到的时候那东西刚杀完人,正往外跑。”

“抓住了吗?”

“没,它似乎有同伙,从背后袭击了我,力量不大,但我昏迷了一分钟,可能是什么法术。”谢长寒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四条命。”

没抓住,也没救到人,今夜谢长寒可谓是一事无成、铩羽而归。葛清夕很铁不成钢地往他额头上敲了个“毛栗”,指着浴室吼:“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去,给我去水里泡着,天亮前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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