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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他的声音似乎压着某种情绪。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上,他俯身抓住了她的手臂。

南欢不得不随他的力道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他似乎总是如此,每每受了她的跪拜,并没有丝毫开心。

宋暮揭下她的帷帽。

南欢面上方才那点颜色都已经褪去,她的表情沉寂倦怠,双眸如同古井幽潭。

一张难得的美人面,却是周身半点人气也没有。

客气有礼的道谢,跪拜,言辞恳切的劝导。

这都没有错,却独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等魏玉的时候,想要再见魏玉一面的时候,何曾想过‘名节’这两个字?

被她这般劝导,宋暮感觉不到分毫的被人关切的喜悦。

宋暮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冷沉,“你究竟是在为我着想?还是不想在他人眼中与我扯上关系?”

南欢错开目光,沉默不语。

她不明白宋暮为何如此不虞,难道跟她扯上关系还是什么好事情吗?

她想起自己离家那年。

其实下定决心离家的起因,也就是一次春日的邀请。

她的父母替她应下了某位郎君的邀请,在某一天让她赴一场春日宴。

记得那一日,阳光是与今日差不多的好。

满院雪白的梨花被阳光照的清透,梨花的香气笼罩了整个院子。

母亲亲自为她换上新裁的裙子,套上一枚白玉镯,将她妆点得如同一份无比美丽的礼物。

絮絮叨叨的向她一遍又一遍的讲着待客的礼仪,话要怎样说,用怎样的声线,步子要怎样走,笑不能笑得太开心,慢慢又讲起婚后要如何侍奉公婆。

南欢听得并不是十分用心,只当这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宴会,半分都没有察觉到母亲眼中担忧。

直到她去了才知道,这场宴会只为让她相看一眼,宴会结束,她便要与对方结亲。

那个人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对他一无所知。

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结亲’二字时,她八岁,刚从魏氏回到南氏。

从有记忆起,她就在魏家,跟魏家的孩子一起吃饭,吃穿用度一般无二。

尽管魏家的人待她总是隐隐有一层隔阂,但她仍以为自己是魏氏的孩子,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

魏家孩子多,规矩却很重。

他们不拘束她,却也不陪她玩。

她时常感到格格不入,只能一个人玩耍,只有魏玉时常来陪她。

久而久之,她依赖这位大兄成了习惯,回到自家时她哭的快要昏过去,说什么也不肯与魏玉分开。

不知是谁逗她,说只要她与魏玉结亲,便能跟魏玉长长久久,永远不分开了。

她却是从那一刻起,就抱定决心要嫁予魏玉。

她在这世上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只有一个从有记忆起就特别特别喜欢的人。

喜欢魏玉,成了她的习惯,嫁给魏玉,成为他的妻子,是她自小设想过无数次的美梦与未来。

南欢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明知如此,仍要将她嫁与他人。

她回到家说什么也不肯,但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却是第一次动了怒。

“一个女人嫁给什么人,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吗?”

她无法辩驳,只有一句话,“我不嫁!”

母亲一条一条的劝她,说得是那人的门第,父兄,将来的前途。

“那位公子也是四姓高门,父兄都在朝,还有一个侯爵之位可以继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与咱们家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

“可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魏玉。”

母亲的声音颤抖,“魏玉?可魏玉与他的父兄都已经流放三千里。我的乖囡囡,他配不上你。一个配不上你的男人,你若再抓着执迷不悟,会万劫不复啊!”

父亲的高声呵斥,“你一个女郎说什么喜不喜欢,你还晓得廉耻吗?!”

“我答应了魏玉,我答应他我会等他!”

嘭——

茶杯与花瓶擦着她的头撞在墙壁上,四分五裂,茶水泼了她一身。

“大胆!不知廉耻!我南袤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不孝女!”

后来的事情,南欢已经不再愿意回想。

名声于她,她并不是十分看重。

若她当初肯看重一些,今日就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即便宋暮对她多有帮助,今日在人前为她簪花,这样的行为还是太过了。

南欢也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宋暮会对她有什么心思。

圣上一共七位皇子,活到成年的仅有四位,宋暮行七。

他自小就备受圣人宠爱,名副其实的金尊玉贵。

虽然她近些年早已远离那个圈子,对于他的近况所知甚少。

但即便在商肆之中,偶尔也能从闲谈的客商口中听到一二他的赫赫威名。

料想这世上想要巴结他的人恐怕不会少,天下女子不说他皆可随意挑选,想要择一良配总归是不难的。

若他想娶一位四姓贵女,只消透出口风,四姓十望,那么多家,总有一家愿意投其所好。

“我与您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您与我扯上关系绝非什么好事。”

南欢长叹一口气,转身抬步走上观景台。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若我说,我并不在乎什么落人口实呢?”

第十五章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南欢听到这句话,第一个想法是。

果然,他还是当年那个令群臣头疼又无可奈何的七皇子。

天生尊贵,圣人幼子。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万人所指也自有一份谁也不放在眼中的张狂。

她所说的那些,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听在他耳中何其可笑。

南欢侧身站在观景台上,垂眸望着山下,“的确,殿下是龙子凤孙,何其尊贵。天下之人对您且敬且畏,谁又敢对您指指点点呢?”

所谓的观景台,只是一块让游人日久天长踩踏着,以至于被踩去棱角的平滑巨石。

石台旁立着另一块巨石,上面纂刻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望月山’。

脚下便是山崖,山风吹得南欢的裙摆飘摇,愈发显得弱不胜衣。

她纵使消瘦到单薄的程度,却仍是美丽,只是那份美丽,总让人疑心过于虚幻,像是画上不真实的神仙妃子。

她看向山草树木的目光总是游离的,不聚焦的,却长久的望着山崖之下。

常人站在这样的高度总是会有隐隐的畏惧,但她的身上感觉不到一分一毫的畏惧,只有死气沉沉的倦怠,这让宋暮顿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焦躁。

他抬步跟着走上观景台,慢慢向她走来,“我可以赐你尊贵。”

南欢面上神色一紧,失神黯淡的双眸总算有了些许生气。

“殿下这是何意?”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亦或者这句话并非她所想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

宋暮站在她面前,侧身为她挡住了风,也挡住了光。

他的身影从上而下将她笼罩,一起逼近的还有他身上隐隐的龙涎香气。

“我赐你一场泼天富贵,”宋暮凝视着她,漆黑的眼底映出她的面容,“使你尊贵到即便魏玉见到你也只能恭恭敬敬的行礼,令世人对你也只能且敬且畏。如何?”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点喜悦。

可那双凝润的双眸只余惊愕。

答案已经很分明。

南欢看着宋暮那双漆黑的眼睛变得幽邃而冰冷。

她皱眉问道:“殿下可是在说笑?”

宋暮不言语。

他的态度让南欢愈发摸不清楚头绪。

她思绪纷乱,只觉得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可理解,扭曲又奇怪。

太奇怪了,宋暮,堂堂的平北王怎么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与宋暮之间的关系,又何足以讲到这种话。

曾经的南欢或许是个值得京中儿郎喜欢的姑娘,但如今,瞧得上她便也只有那些贩夫走卒,娶不上老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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