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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今个似乎格外高兴,面上像染了几分喜色。
杜恒言刚准备行礼,元氏伸手便将她拉入了怀里:“我的言儿啊,你可终于有了一张草帖子啊!”
杜恒言耳朵一嗡,“阿婆,你说什么?”
元氏将桌上的一张紫色的草帖子递到她手心,望着她笑道:“你的第一张草帖子,张枢相府上的小衙内的,你看看!”
杜恒言瞬时懵了,草帖子?张宪的?
一旁坐着的杜呈砚面上也有几分喜色:“言儿,子瞻人品贵重,家中清明,我和你阿翁阿婆都十分满意,明个媒人便过来拿你的细帖子!”
杜恒言心里咯噔一声,“什么?”
第38第
定是阿婆逗着她玩的。
杜恒言弯了眼, 轻快地笑道:“你可吓死言儿了!说的和真的一样!”杜恒言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
小紫铜炉里燃着的忍冬香,幽幽渺渺地散着淡淡地香味儿, 又清冽, 又甜蜜,屋子里头十分寂静, 门外廊下的鸟雀“咯咯”地啄着豆米。
杜恒言好像闻到了一点苦杏仁的味道,这气味刹那间连嘴里都塞满了淡淡的苦涩。
她在阿翁阿婆的眼里, 看到了一种怜悯。
杜恒言心里微讪, “阿婆, 不是说随言儿自己喜欢的吗?言儿并不想这般早定下来,京中的小郎君言儿还没有好好比较。”一双柔软的玉手轻轻地给元氏按着肩膀,有小女儿家的娇嗔。
元氏望着阿言鹅蛋脸上有些纠结, 那翘起来的睫毛下头,一双杏眼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心中微微有些不忍。
她和老头子原本的意思,阿言的亲事, 由阿言自个作主的,只要她高兴便好,可是, 呈砚却说若是想护得阿言的周全,必得让阿言嫁入数一数二的高门。
呈砚说张枢相府上可保阿言一生无忧,她和老头子也不好辩驳什么,左右, 林家小子再喜欢阿言,也是与阿言多年未见。
情分也未必怎样的深。
便是再深,也比不得阿言的命重要。元氏想到阿言的身世,压下了心头一点不忍。开始爬上皱纹的手,拉过阿言的手,一边替阿言撩起落下来的几根小细发,视线落在阿言瘦削的肩膀上,缓缓笑道:“你年纪小,这事儿听你阿翁和伯父的。”
杜太初捻须对着杜恒言道:“言儿,这是我与呈砚一块儿商议出来的,张枢相身居高位,其夫人又与你阿婆有深厚的情谊,小衙内眼下虽只是太子的侍读,可是为人机敏、谨慎,胸有丘壑,他日之前程怕是要超过其父的,嫁入张家,也不算辱没了你。”
杜太初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视线下沉,并未看着杜恒言,像是在自个劝解自个一般。
杜恒言被众人一言一语的解说着这一份姻缘的合适、匹配,脑子中犹嗡嗡的,勉力笑道:“阿翁,言儿尚未及笄,你们这般早就想将言儿打发走?”
杜太初望了她一张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脸,心中一揪,眼睛忽闪了一下,从黄花梨木太师椅上起身背着手往外走,道:“此事,言儿宽心便是,婚期推一推也可!”
杜恒言望着阿翁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觉察出气氛的诡异,起身自个坐在元氏下手的一张椅上,问杜呈砚:“伯父,你们定有什么隐衷瞒着阿言是不是?”杜家二老一向十分纵容她,杜呈砚这许多年也不曾勉强过她做什么事,可是现在说让她嫁就让她嫁,还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杜恒言却是不信的。
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事能够让她非嫁给张宪不可?
“言儿,你有喜欢的小郎君?”杜呈砚一双鹰眸,穿透一般看着杜恒言的眼。
杜恒言摇头,“暂且没有。”杜恒言说这一句的时候,不知怎的想起来放在明月阁里的那只天青色釉碗。
杜呈砚点头,又问:“言儿你厌恶张家衙内?”
张宪虽然自幼性子冷些,可是愿意出手帮小黑娃,还多管闲事地帮了孙家掌柜,她倒也不厌恶他。
杜恒言接着摇头。
杜呈砚这才微微笑道:“既是如此,此一桩姻缘,当得良配,我现在回一副细帖子给张家,让他们着手去合一合你二人的生辰。”虽是笑着,可这话说的却是不容阿言置喙。
杜恒言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小小娘,当年他们做了决定,便抛下了娘,说来接她们母女两便来了,谁曾和她们母女二人商量过是否愿意离开明月镇。
她和小小娘的人生,凭什么要因了赵萱儿,因了肃王府而将就?
杜恒言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我知道伯父是为言儿着想,可是,言儿眼下并没有嫁作人妇的打算,如果言儿不适合在府里住着,言儿愿意搬出去,亲事一事,言儿不能如伯父的愿。”
“胡闹!言儿,你怎能这般和你爹爹说话?”元氏猛地叱道。
杜呈砚面上闪过惊讶,却很快略过,神色从容地对着元氏道:“娘,此事不妨让阿言考虑两日,儿子先告退!”
杜呈砚临走并未看杜恒言一眼,只是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女使撩起珠帘的时候,杜恒言见到他迈出去的步子有些虚。
元氏不由蹙起了眉,对阿言道:“你这孩子,这般说,不是戳你爹爹的心吗?他何尝愿意逆你的意!”说着招来阿言,在她耳边轻声地道了一句:“你爹是在给你安排后路!”
元氏说完,揽着阿言,微微地叹道:“言儿,我们哪个不将你放在心窝上疼,可是,也有护不了你的时候啊,你爹,日后,怕是还要靠你帮衬呢!”
元氏这话说得明显话中有话,杜恒言正色道:“阿婆,爹爹出了什么事,你们不要瞒我!”
元氏摇头,“你爹爹不会有事,我们就是担心你!阿言,实话与你说了,这一回,你是不愿意嫁也得嫁!”
杜恒言不怒反笑,道:“阿婆,我嫁不成的,婉婉喜欢张宪,你们便是将我塞到了花轿里,我或许也进不了张家的大门!”
元氏倏然站了起来,“你说婉婉喜欢张宪,可是真的?”
元氏的面色突然泛起了青色,额上的经脉猛地鼓动了起来,杜恒言吓了一跳,忙抚着她起伏的胸口道:“阿婆,我不气你了,你别吓我!”
元氏紧握着恒言的手,心中一片惊颤,赵萱儿抢了秋容的夫君,现在,婉婉竟然看中了阿言的小郎君。
“阿言,这一回,你不能让她!”元氏声音凉寒地道,“她喜不喜欢,和你没有关系,张家相中的是你,你爹是拗不过圣旨,难道她肃王府还能再求一张圣旨来?”
杜恒言从来不知道阿婆心中对往事竟也有这般大的怨恨,她一直以为,杜婉词毕竟也是阿婆嫡亲的孙女,阿婆便是不喜欢赵萱儿,对婉词,多少也是有几分祖孙情分的。
杜恒言见阿婆情绪激动,也不敢再拿不愿意嫁的话刺激她,只道:“阿婆,婉婉欺负不到我头上,你莫气。”
杜恒言哄了阿婆好一会儿,才出了嘉熙堂,迎面便碰到了杜婉词,像是也要往嘉熙堂去,见到杜恒言,盯着她的脸,喘着气道:“阿婆给你定下了婆家?”
杜婉词两只手提着裙裾,露出里头鹅黄色缎面的粉底翘履鞋,面上香汗盈盈,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杜婉词脸上的惊慌,太过明显,杜恒言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她,只道:“没有的事,倒是婉婉,是谁在你跟前嚼舌根子?我的亲事,势必要告诉伯母一声的,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你娘?”
杜恒言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看到了她身后跟过来的女使翠微和于妈妈,眼神微微落在于妈妈闪烁的眼上,心里微微了然。
杜婉词见她说的坦然,心里的躁郁稍稍平息了一点。这才觉察到热,掏出绣着一对蝴蝶的绢帕,微微拭了脸颊,缓了声气道:“若是真的,我本是准备来为你贺喜的,你我姊妹一场,也盼着你落到好人家去!”
杜恒言心内微微冷嗤了一声,咧嘴一笑道:“京城最好的儿郎都是仍着婉婉挑的,这般话,我可就不学舌对着婉婉说一遭了!”
杜婉词一怔。
杜恒言却是带着紫依错开身子,转到了另一条小径上,朝西南边去了。
二月的天,柳树已经开始发芽,露了点点嫩绿色,垂荡在湖面,一年又一年,日子这般地快,转瞬她也要找婆家了。
湖面游过来几只锦鲤,摇着红色的小尾巴,游得十分欢快,湖底的荇草悠悠地荡着,杜恒言忽地想到那一年避暑山庄她们几个小娃一起看锦鲤,大皇子落水,杜婉词喊了一句“你竟敢推大皇子入池里!”
如果当时不是张宪,她这条小命,怕是一早就堪忧了。
杜恒言随意地捡了块湖边小径上的鹅卵石,扔到了湖里,望着上头一圈圈荡起的涟漪,她什么都没做成,却是要谈婚论嫁了。
紫依在后头跟着笑道:“主子,奴婢漂个石头给你看看好不好?”
杜恒言讶然地回头,“好,你试试!”
紫依捡起一块石头,斜斜的掷出去,“一,二,三!”石头在水面荡了三下,才沉了下去。
杜恒言笑道:“紫依,你什么时候练的?”
紫依见她面上有了笑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道:“奴婢小时候在家中学的!”
杜恒言见她面上娇俏,一双娟细的柳眉,微微扬起,眼睛却十分恭谨,忽地问了她一句:“荣延院的墨林,是不是总往我们明月阁跑,我听说,是看中了紫云?”
杜恒言的眼中,一片清明,显然一早便知道了这些事儿。
紫依眼皮一跳,面上立即涨的通红,忙跪下道:“求主子责罚,奴婢不该给明月阁惹事!”顿了顿,声如蚊蚋地道:“不是紫云,是奴婢!”
“哦,竟然是你?”杜恒言眼中闪过一点笑意,其实她一直很喜欢荣延院的这个小厮,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把他弄过来。既是和紫依有情分,用着倒也算放心。
对紫依道:“起来吧,是你,我还更欢喜!”
这话却是明显将她和紫云分了生疏远近。
紫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杜恒言:“主子,紫云?”
杜恒言道:“紫云啊,先让她在府中好些歇着吧,过些日子,让她出府吧!”
来了大赵国这么些年,她对草菅人命一事,竟还有些做不出来,紫云那一日里,明显是看中了慕俞,这些日子在明月阁中养尊处优的,诸事托给紫依做,俨然是明月阁半个小娘子。
以往无事,紫云倒不显得什么,现在,倒开始蹦跶了。她若是想做点什么,明月阁的女使,倒要好好换一换。
***
夜里头,洗漱完,元氏让女使和凌妈妈下去,对着一旁看着书的老头子道:“今个阿言和我说,婉婉看中了张家小衙内!”
杜太初手中的书,“嘶拉”一声,被扯了一块角,一边皱着眉心疼书,一边又问道:“此事属实?”
元氏叹道:“我也不知,阿言倒是言之凿凿的模样,我想估摸是假不了!”
见自家老爷也皱了眉头,忍不住又道:“虽然同是孙女,我私心里更偏疼阿言一点,这回又是张家小郎君自个看中的阿言,他若是看中的是婉婉,我也就不说了,可是,他看中的是阿言啊!这是阿言的姻缘啊!老头子,这一回,即便是圣旨,我也不想再委屈了阿言!她肃王府势大,这些年坑的我们还不够吗?”
元氏想起死在自己跟前的秋容,眼泪便掉了下来,“老头子,这府里,我们也别住吧,带着阿言回明月镇吧!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
杜太初拍了拍老伴哭的打颤的背,缓声劝道:“老婆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荣华富贵不稀罕,儿子、孙子还要不要?莫急,莫急,会有法子的。”
元氏擤了鼻子,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过些日子,丹国的使臣便要到了,肃王府闲得下来?”
元氏一想到这些年的糟心事儿,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后悔当年让呈砚去从军,平白惹了这么一个祸害。倒不如一家人守在一处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杜太初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第39第
一早, 紫依服侍着杜恒言洗漱好,刚在黄花梨五屏风式喜上眉梢镜台前坐下,琉璃珠帘又被轻轻撩起, 带着一阵淡淡的苏合香, 紫云笑着走过来,问道:“主子, 今个奴婢给您梳一个百花髻可好?”
杜恒言从铜镜里头看着她今个着了一身绿襦裙,外头套着一件半臂对襟绯色褙子, 襟口绣着两排繁复精致的缠枝花, 褐色的枝上头挑了嫩黄色的小花, 一朵一朵,十分醒目。
再望上看,梳着的是玲珑发髻, 髻前头配着枚文殊满池娇金分心,杜恒言记得,那是新年的时候,她赏的。
紫云一身装扮不算出挑, 却又每一样都是花了心思的。
杜恒言淡道:“百花髻太繁复了点,我倒不喜欢,梳垂鬟分肖髻吧, 紫依你去将前些日子二娘送的珠花步摇寻出来。”
紫依自去妆匣里找,杜恒言问紫云:“今个轮到你还是紫依陪我去书院了?”
紫云拿着檀木梳子轻轻地梳着杜恒言的一头青丝,一边笑道:“主子,奴婢前些日子懒怠了些, 劳紫依帮奴婢多担了好些事儿,奴婢这两日细想起来,有些过意不去,这几日便由奴婢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