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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大白天,可屋子里的灯并未大开,只玄关处燃着一盏昏黄,光影错落地坠在两人身上,苏有枝能仔细地看见光线从何木舟挺直的肩线滚过,然后没入布料的褶皱里。
再一眨眼,又是一道新的暖光,连绵不绝。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何木舟。
也或许两者都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最镇定的口吻撕开十七岁的伤疤:「那你为什么当初不跟我说呢?我们不是恋人吗?恋人难道不应该一起解决问题吗?」
一连三个问题砸得何木舟脑子发懵,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混沌了。
「我怕你难过,我只是……」他埋在她的肩窝里,声嗓很沉,字里行间渗进了挫败,「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耽误?」苏有枝纳闷地歪了歪头,偏巧避开了他的亲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目光直视前方,聚焦在鞋柜上方掛着的那幅迷你画框,里头却什么都没有,像是一方空洞的载体,「人生是我的,耽不耽误也是我说了算,你凭什么擅自裁决我的青春?」
说出口的话很凌厉,可她的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彷彿真的只是很疑惑。
何木舟哑口无言。
苏有枝轻推他,何木舟便顺势起来了,他与她四目相对,手却仍虚虚环抱着她的腰,她没有反对,他也就继续赖着。
「何木舟,你知道我最烦你们这些聪明人什么吗?」苏有枝说,「你们总是觉得事情可以在掌握之中,自以为是地帮对方做决定,出发点当然是好的,谁也不希望在意的人受伤害,可也恰恰是这种好意,才是伤人最深的刀刃。」
「我当时说过我不想分手,对吧?」她望着他,清澈的眼瞳里有深沉的玫瑰,玫瑰却是凋零的,「如果你早早提出来跟我讨论,就算你去了加拿大,我们也不会分手,至少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又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下:「就连你去加拿大,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苏有枝感觉他想说什么,她却用拇指腹按住他的脣缝,男人的眼里沉淀着痛苦的挣扎,有失落,有无力,有悬而未决的情感,还有对自己的悔恨。
「何木舟,其实所谓的耽误只是一个偽命题,你只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罢了。」
何木舟身子一僵,狭长的眼眸瞪大了些许,眼睫颤了颤,她平淡的一句话凿穿了骨肉,在体内轰然。
很神奇,苏有枝总是能一眼看穿他,当年在医院里像个执刀者剖析他的内核,今天又轻而易举地揪出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真实。
是,他的确是对自己没信心了。
当时他怕他去了国外,两人一旦谈起远距离恋爱,彼此之间的隔阂会愈来愈大。都说爱可以战胜一切,可他不是没有看过,那么多爱得深刻的眷侣最终也不得不败在远距离的难题之下,败在那些不同环境所造就的价值观、生活习惯以及偏差的共同语言下,甚至是败在各处两地难以排解的寂寞之下。
他当时没有自信,他害怕在两人远距离的日子里,苏有枝周遭一旦出现了更好更适合的男孩子,就会不再需要他。
或许那个人没有他优秀,可胜在了在她触手可及的身边,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尽情依赖对方。
所以他的一拖再拖,他的缄口不言,其实也象徵着潜意识在逃避。
他最怕的是苏有枝不再爱他,可他却忘了,苏有枝当时仅剩的勇气,全都拿来爱他了。
「六年的耗损太大了。」苏有枝移开堵住他脣的拇指,眼眶终于泛起了红,「要是再来一个六年,我就真的耗不起了。」
何木舟听不了她哽咽的话音,就像当初在医院时她望着他被刀捅的伤口,泪水蓄在眼眶,他却无能为力。因为那是他先犯了错,犯错的人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给予安慰?
他明明不希望她哭的,可是他却总是在害她哭。
他像是终于被击垮的城墙。
「枝枝、枝枝……对不起,对不起……」何木舟垂下头,双手按着她的肩,指尖都在颤抖。
想要拥抱她,又突然不敢了。
他胡乱地重复着对不起,像一个犯罪后的信徒,跌跌撞撞跑到神殿告解,祈求神赦免他的罪孽。额际是因发烧而析出的汗水,浸湿了发梢,一綹一綹地附着在肌肤上,冷感的眼神无助而慌乱,再加上未癒的病气,平添一种脆弱的张力美。
苏有枝失神地想,这种易碎的美感,居然也能在何木舟这种人身上看到。
她沉默了好久,看着男人伏在自己身上懺悔,听他说着当年的心路歷程,那些支离破碎的语言落在心口上,撞出了坑坑巴巴的痕跡,疼痛沿着神经末梢扩散、扩散、再扩散。
好似有人拿着一把火在烧,烧她的心脏,烧她的骨血,烧出的全是毁天灭地的绝望。
她不知道为什么相爱的两人要这样折磨彼此。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何木舟哭,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彷彿永远不会哭泣。
她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情绪,泪水濡湿了眉眼,她吸了吸鼻子,用尽全力抱住他。
不是没有过埋怨和愤懣,只是当那些积压多年的情绪赤裸裸地摊在面前时,她以为她会生气地讨伐,可事到如今,比起攻訐,她居然只想拥抱遍体鳞伤的他。
也彷彿是藉着拥抱他,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她不是圣母,她也会委屈和不甘,可有些感情,似乎总能超越那些负面因子,让人放下仇恨,重新拥抱彼此。
世人称之为爱。
「何木舟,以后出了事不要自己扛,你有我,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我们是命运共同体。」苏有枝声音闷着,是洇开的泪意,「不要再为了保护我而擅自做决定了,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你。」
「恋人是并肩向前的,而不是一方拉着一方负重前行。」
她捧起他的双颊,望进他枯朽与惊浪交织的眼底。
「何木舟,我们以后好好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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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