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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相逢旧人无言

月娥自收留了那只小流浪狗,那狗儿便粘了她,进进出出都跟着,月娥见他生得虎头虎脑,便唤他“虎头”,大概是因月娥总喂他好吃的,这虎头跟月娥特别亲近,月娥早上起床,他便一早就在门口等着,月娥去哪,他就跟着去哪,简直寸步不离。渐渐地月娥买菜也带着他,虎头吃的饱饱的,毛儿又蓬松,看起来倒像是个黑炭球,性子也厉害,这样小就知道护主,有一日卖菜的大叔声高了点,虎头就冲上去,冲人家汪汪大叫,把菜大叔的裤腿都扯破了,大概是以为这大叔要对月娥不利。

日后月娥就不大敢带虎头出去,生怕他会咬伤到人,如此圈了几日,虎头也收敛了很多,月娥便只在不往闹市去的地方才带着他。

姚良这几日外出,便替月娥打听有没有合适的街面房子,他拜张桥为师,张桥又是个耳目灵通、手段儿熟的,不出两日,就打探了一出房子,铺面倒不是很大,所以也没有人去租用,常年闲置着。姚良听说了,便先去转着看了,回来便跟月娥说。

月娥听了,问了一番,又亲自去看了,那铺面倒真并不大,大概只有四五个人站着就能撑开的大小,堪称袖珍,不过里面倒还是可以,能容纳三四个人活动的样儿,月娥转了一阵,心底倒有几分愿意。便让姚良去打听此地的主人出租几何。

姚良见月娥愿意,便自去跟张桥说了,张桥便同他出面去询问人,那铺主只因当初多出了这块地方,不好住人,也不好开店,更加没有人来问,白白空着块地方,所以一直懊恼着,如今见张桥带人来问,自然喜出望外,只求每个月有些儿银两赚就已经谢天谢地,便出了个极低的价格,姚良喜滋滋回来跟月娥说了,月娥也觉高兴,又因此事是张桥插手,再无意外的,便立刻叫姚良带了银子,同那人先定半年的租约。

姚良便去了,那人见他们如此痛快,更加欢喜,生怕他们以后不合意,就连这笔银子都赚不到了,巴不得他们多租些时候,便又同他们商量,再加几分银子,便多送两个月,姚良便自作主张成了。

回头跟月娥说,月娥果然也高兴,用了十两银子不到,写了八个月的租约。那主人家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兴兴头头的走了,张桥便问姚良,说道:“这块儿地方,因开饭铺酒庄都不合适,所以从来没有人问津,不知姚娘子要做什么?”姚良便说道:“老师,可还记得前日吃过的烧梅?”张桥一听,双眼一亮,问道:“难道姚娘子要开店做烧梅?”姚良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张桥想了想,为难说道:“可是此地店面甚小,倘若客人要来吃食,不过三两个人就满了,怎生赚钱?”姚良说道:“这个我还未曾细问,不过姐姐想事情谨慎,端不会连这个都没料到就让我租下的,必有用意。”张桥叹道:“我倒是小瞧了姚娘子了,令姐真是个有心思的人,前日你送我的那烧梅,又着实好吃,至今回味无穷……也罢,等着店铺子开起来了,我便第一个来帮衬,另会告知其他亲朋好友,都来帮衬着。”

姚良便拜谢了张桥,才回到家中。见月娥正喂了鸡,此刻引着那虎头在院子里跳高玩耍,又训斥虎头,不许他去追惹那些鸡。姚良便站定了,同月娥说了张桥的担忧,月娥点头,说道:“张先生忧虑的甚是,只不过,我并没有想要让客人去店内吃食。”姚良一怔,问道:“不到店内,那……”月娥说道:“我做好了烧梅,只是让人外卖带走的,倘若有人买了,便带回家中去用,不在店内,也省了碗筷之类的麻烦,所以那块儿地方做别的不合适,做这样的,却正好。”

姚良这才明白,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就知道姐姐另有心思的。回头便跟老师说,也让他放心。”月娥掰着手中的馒头,一点一点扔给虎头接着吃,一边说道:“只不过我先前也没经验,不知道这样儿做能不能成,只慢慢摸索。”姚良说道:“我看可行,老师也惦念着想吃呢,还说要多叫些人去帮衬。”月娥微微欢喜,说道:“张先生有心了,只希望别辜负他这片心意。我须好好地做才是。”姚良说道:“等开业了,我也帮姐姐做。”月娥说道:“你只管读书便是了,不用担这些,家里的事,都给我做,我这样忙着,也不觉得累。”姚良说道:“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怎么能都让姐姐。”他自到厨房内去转了一圈儿,见水缸里的水少了几桶,便拿了桶子,去后院井水边打水,又见柴也少了些,便又去劈柴。月娥起初怕他伤到手,只因问了苏青,苏青说是偶尔做点这样的活儿,倒没什么坏处,反而有益于慢慢恢复,只要别是长期操劳就可,月娥便让姚良去了。

接下来的三日,月娥便每日都去店内装点,清扫。这房子久未曾有人用过,所以倒也不怎么破败残旧,又不大,月娥打量着自己一个人就成,竟也不请人,只包了头挽了袖子,亲自动手,好生地收拾了一番,忙的浑身冒汗,倒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月娥掂量着以后用的东西,又让人做了一些必须用的家什,譬如柜子,纱罩,其他的油纸之类,扎绳之类,自己去买。其他的锅灶都是屋子里面一应俱全的,只又换了新锅,多准备了几个蒸笼抽屉备用。

整理收拾了一天之后,店面已经初见规模。第二日,订的东西陆续有的交了来,月娥便生火,试着在这边制作烧梅,到底是实践出成效,这一实验,果然不是缺少这个,就是缺少那个,月娥又急忙记下来,然后回头该回家拿的就拿,该添置的就添置。终于整理齐全了。第一笼也出炉了,月娥试着尝了尝,觉得还好。便才收工。

月娥关了店门,提着新店的第一笼烧梅回家,准备给姚良吃,欢欢喜喜走到半路,刚一拐弯,忽然见到前方长街上,遥遥地来了一队军马,个个衣衫鲜明,旗帜高举,高头骏马,簇拥着在前面的那人,如众星捧月。

而先头的那人,身着一袭白袍,半边铠甲,细腰长臂,腰间佩剑,身后背弓,端的英伟非凡,正纵马行过。只见他平素里风流邪气的面容,此刻却带了几分冷峻威严,看来竟有几分杀气凌厉,让人望而生畏。

月娥一见此人,仿佛看到命中克星,当下将迈出的脚缩了回来,急急贴身在墙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等那人带兵前去。幸喜那人没见到他,只看着前方,月娥只听得耳畔马蹄声声,前方的将领们过去了,便是后面的步兵,匆匆地也跟着急行走过了,月娥才悄悄地闪身出来。

望着那滚滚而去的兵队,月娥伸手拍了拍胸口,暗暗地松了口气。便又往家里走去,走到半路,便见两个原本站在屋檐下看热闹的人说道:“近日来这黑松林里颇不太平。”另一人说道:“劫道的也格外多了,听说前日里杀了个有名的客商,有几十人丧命。怪不得连安远将军也惊动了。”前一人便说道:“虽然我们这儿向来有几个山贼猛兽,可如近日这般凶恶的,却是少见,真是胆大妄为。”另一人说道:“这安远将军听说是朝廷特派来的,有名的文武双全,近几日天天带兵出去围剿,想必不日便能靖平山贼,还此地一个太平。”两人边说边走的远了。

月娥怔怔听着,心想:“原来竟然有山贼出没,怪道这几日都不见那个人……”经过那天马车上的事,月娥有心要避开着谢敬安,无论是出门做什么,都要事先眼看六路,耳听八方,比如今日这般,谨慎之中的谨慎,务必要确保自己不会跟他劈面相逢撞个正着。她一连几日都身边清净,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防备的卓有成效,却没有想到,谢敬安这几日不是不来厮缠,而是因为着实没有空闲。

原来自打那日,谢敬安吃了些甜头后,虽然未曾完成心愿,却难得的心头欢喜,正心满意足计划着一步一步将那美人儿蚕食……却没有想到,次日那紫云县黑松林外,竟发生了劫道血案,乃是一宗大案子。先前这紫云县内虽然会有三两强人,但都没有这么大阵仗,只零零碎碎的多是劫财为主。偏这一次闹得大,那死的一人又是县内有名的富商,当下众人都惊动了,更有人连名上书,要县老爷捉拿凶手,贺知县无法,须知这凶手并非一般市井之民,而是黑松林里盘踞着的强梁,衙差也不能用的,自然要求安远将军。

谢敬安也觉得这些强人实在可恶,明目张胆做下如此血案,分明是不把他这个堂堂安远将军放在眼中。要知他为了月娥之事,几番难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出了毛贼之事,正好出去剿灭拿来泻火,于是每日便铠甲鲜明带了兵出外搜寻,恨不得同那些毛贼面对面打上一仗。不料那些强人好似很是精明,竟然不跟他硬碰硬,谢敬安虽然跑得勤,却不比他们地头熟,每每躲入黑松林深处不露面,让谢敬安无可奈何。因此谢敬安更是恨得牙痒痒,便每天在带兵巡逻之余,就拿些兵丁来辛勤操练,准备有朝一日跟那些土贼遇上,便好好地大干一场,杀个痛快。

他有了正经事情忙碌,虽然心系佳人,到底是不比从前空闲时候,也没大有时间来纠缠月娥。

且说月娥提了烧梅返回家中,小心翼翼地避开谢敬安,正走了半路,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叫道:“月娘。”月娥一怔,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便转头一看,一看之下,惊得汗毛倒竖,却见在旁边的墙角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一身灰衣,阴测测的,却不是王四鹄是谁?

月娥一惊之下,倒退两步,醒悟过来之后,按着胸口站定脚,看向王四鹄。却见王四鹄拖着腿,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看着她,问道:“月娘,你一向可好?”月娥惊见他的右腿似乎活动不甚灵活,惊魂未定,不由问道:“你……你的腿……”王四鹄望着她,说道:“在牢里被打断了。”月娥的心一揪,忍不住皱起眉来,问道:“他们打你了?”王四鹄一眼不眨地,说道:“能得了这条命,已经是不错了的。”月娥见他形容消瘦,昔日还算英俊的脸,此刻形销骨立,竟似老了数岁,忍不住心酸,一时无言。

谢玉容欲吃不得

月娥返家,却同王四鹄半路不期而遇,见他形容大改,先前的跋扈气概荡然无存,形销骨立站在墙边,腿又瘸了,挪着向着莲生这边走了两步,只看着她。

月娥起初发觉是王四鹄,心头还觉惊怕,而后看清他样貌,又见他残了一条腿,不由地心头一酸,便站住了脚。王四鹄望着月娥,说道:“那日是我受人挑唆,一时不合才做出那等事来,月娘,你可还记恨我?”月娥见他果然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说起自己不对,反而忐忑,说道:“我哪里会记恨……你因此也吃了好一场苦,日后……可远离了那些人,好生过活是真的。”

王四鹄见她始终站的离自己远远地,说话间也不看自己,只低着头,本有些心凉,听她这么说,却又缓缓升起一点希望来,便说道:“月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能不能念在昔日……”月娥听了这句话有点不像……立刻说道:“王少爷,且住。昔日之事,已经过往,何必屡屡提起,又没有什么用。你家休妻,我自下堂,你情我愿,日后再不相干,空说这些,只伤大家的和气,何必呢?”

王四鹄听她如此说,略略闭了眼,情知无望,便说道:“你当真是铁了心的了。”月娥说道:“抱歉……”王四鹄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如今回想,的确是昔日我亏待了你。也难怪你不肯回头。”月娥说道:“日后你改邪归正,自寻一处安稳妻房,也是好的。何必只恐挂念着些无谓的?”

王四鹄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的确无谓,但我怎样也忘不了你……”他向前一步,却又急忙停住,说道,“只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痴缠过一次,日后再也不如此……再说,我也没有九条命可作弄。”月娥听他声音凄凉,便抬头看他,王四鹄怔怔看着月娥,忽然问道:“月娘,那位小侯爷将军,对你有意?”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砰地跳了跳,急忙敛眉,转回头来,说道:“这话何意?”

王四鹄叹道:“我也不知,我只是觉得,那位少年将军,对我甚是敌视,当日若非你说了那句话,恐怕我会立死当场……日后我入了大牢,同入之人多是打一顿便放出去了,只我留着,曾有一次,那少年将军亲自来看了我一趟,虽然不曾说话,但我却觉得……”月娥一颗心噗噗跳,王四鹄说道:“我出来后,母亲对我说,那将军见过你,还对你……其实也寻常……你生的如此好,性情儿有温顺,哪个男人见了不……罢了,我不说了,你勿动怒。”

月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流言是最不可信的,何况你只顾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想好日后如何安身是好。”

王四鹄长长地叹一口气,垂眉说道:“我自来不曾吃这样大亏,这一次的教训却是够了,日后亦会洗心革面,只……”他抬眼,看着月娥。

月娥淡了面色,说道:“倘若无事,那也是时候,我该回去了。”咬了咬唇,转身避开王四鹄便要走。王四鹄说道:“月娘!”月娥皱着眉看向他,王四鹄咽一口气,说道:“我听得你最近在张罗开铺子,你……你做的什么?”月娥看他的目光殷殷望着自己,也叹一口气,便将手中的烧梅轻轻地放在地上,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只是日后……再不要如此了,纵然相见,我也会当你是陌路之人。”

王四鹄痴痴望着她,缓缓点头。

月娥转过身,心头却没有松一口气,正慢慢地走。只听得身后王四鹄叫道:“月娘!”

月娥停下脚步,略微回头,却见王四鹄望着自己,说道:“月娥,总归你要小心些,那主儿不是个好惹的,我总觉他对你不怀好意,……你要小心防范。”

月娥摇了摇头,不想再听这些,迈步便走。却听得王四鹄在身后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知道苏青始终对你难以忘情,一直等着,只是月娘……我只怕我得不到你,那苏青最终也是一片痴心奢望!”

月娥被王四鹄几句话弄得心头乱乱地,加快步子回到家中,见虎头憨憨地迎上来,围着她打转蹦跳,小尾巴摇的风车儿般,心情才好了些,蹲下来逗弄虎头玩了一会儿,他小小的舌头舔着月娥手指,逗得她哈哈笑,便又去后院看自己的菜地跟鸡,却蓦地发觉,自己所种的那些个小白菜,有的叶片被撕扯坏了,连有一只鸡也飞出来,哆哆嗦嗦躲在角落里,身上的毛被扯得七零八落,似带了伤。

月娥一怔,急忙上前检查,发现白菜叶子上有齿孔,又看那鸡伤痕累累,很是可怜,便急忙轻轻捉了它,将它放进竹圈里,这才回头看向虎头。

怪道先前她进门,见这小东西兴奋的不成样子,且嘴角还挂着一丝鸡毛……起初还不以为意,如今却反应过来,原来是虎头做了恶,只是幸亏他还小,所以不曾咬死那鸡,倘若大了,那还了得,恐怕三只鸡也不能保全。

月娥气不打一处来,便捉了虎头,一掌拍在他的身上,骂道:“小小的年纪就学会恃强凌弱,长大了还怎样!这是什么坏脾气?”虎头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主人逗着自己玩儿,反而伸出舌头来舔月娥的手,后来被打的疼了才知觉,呜呜叫了两声,扭动着从月娥手中逃脱,一溜烟跑了。

月娥仍旧觉得不解气,找了个竹条子,追着虎头,一边骂道:“今日不教训教训你,改日就咬死了小鸡那就后悔莫及了,出来,快出来!”虎头从没见过主人如此对待自己,吓得慌了,呜呜叫着,夹着尾巴一路跑进了柴房,躲在一堆劈柴后面畏畏缩缩颤抖,不敢出来,月娥倒也不是真的打他,只想打打吓唬教训他一番,便指着他骂道:“出来,今日定要狠狠打一顿,让你记得,以后不敢作恶!”忽然望着虎头那两只亮晶晶的眼睛,脑中浮现出了谢敬安的形容颜色,他忽然出现在客栈之中,刚一露面,的确艳惊四座,连在上的自己都被惊到,心底叹了一句“美哉少年”,只可惜,这美少年绝非表面看来如此完美,下一刻他的毒辣手段,便令她即刻改观,从心生赞叹仰慕,到巴不得敬而远之不曾见过。

谁知道,他竟然有意无意地出现她的跟前,登堂入室,强赠那些家具物什,他半是强横半是坚持;王婆子为难,他及时出现,将她紧紧抱住……那样无礼,车厢内耳鬓厮磨,让她想起来便觉得心惊肉跳,逼得她近日出门都是步步小心……今日再见到王四鹄,那腿残了,怕是一辈子的事……虽然他就此改了好的话,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而且他也算是自作自受,可是月娥心底,仍旧有些难过。可是转念一想,倘若此刻她没有被休,那悲惨的那个,仍旧是她。王四鹄又怎会有丁点悔改之心?何况真正的姚月娘,早跳了河,纵然悔改,又有何用?

然而想到王四鹄最后那句话,总叫月娥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如今见虎头欺负小鸡,为非作歹的,她心底不由地就把虎头想成了谢敬安,真想好好地抽打他一番才甘心。

姚良回家来的时候,就看到月娥拿着竹条,对着躲在劈柴后的虎头怒目相视。姚良也从未见过月娥如此,当下将竹条拿过来,问清了后,又急忙劝了月娥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消了气。

第三日,月娥的铺子便开张了,只是挂了个请人绣的简单的红绒底黄字:良计。

铺子开张当日,只放了一挂炮竹,虽然如此,顷刻间来往的人可真不少,尤其是姚良的那些个同僚,因是尝过了的,巴不得多买些,并张桥也发动了些人来,街坊四邻虽然好奇这是个什么……有哪些没见过的就站在边上瞧,但是热闹谁不爱凑?终于见诸多人都抢着要,且都是一包一包的买了,喜滋滋捧着走,有那些嘴馋的,当场便打开了,揪住了一个烧梅填入嘴里,大嚼起来,吃的甚是香甜。

旁边的人见了此种盛况,又看人吃的甘美,那烧梅卖相也好,倒似是翡翠般的皮儿透明,自己也生恐落了后,从最初的观望不前到急急忙忙也排起队来,因此月娥早早起身做的那十笼屉烧梅足有二三百个,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被哄抢一空!

月娥本想第一日只是卖个喜庆,又生怕众人不认得此物,所以适当做了些,却没想到竟然卖的如此顺当。当下烧梅一售而空,铺子前却还有长长的队伍,姚良也赶来帮手,见状便说道:“对不住各位,今日的已经售完了,请等下午或者明日再来。”那些人拍胸跺脚,不停叹息,商量着下回要早些来。

下午时候,月娥便多做了些,又卖了一空。一天之后,月娥关了铺子,跟姚良两个回家,算计了一番今日所赚,已经有了小半两银子,着实喜悦。

晚上睡之前,月娥便将店内有缺的诸种作料都准备妥当,只等第二日起身料理,次日清晨绝早,鸡都没有打鸣,月娥又早早起身,姚良也帮忙,两人带了材料,赶往店内。月娥做烧梅,姚良便负责烧火,到天明的时候,便做好了十五屉的烧梅。两人刚准备妥当,早有人闻香而来,纷纷议论,说道:“昨日没有尝到这新鲜物,今早上起了个大早,专门来买。”又有人说道:“我有幸分着尝了一个,果真是好吃的!比包子更甘美鲜甜。昨晚上想那个味儿,饿了一夜。”

当下众人如愿购得了,却仍旧有那些来晚了的,便只摇头,说道:“谁知道吃东西也要赶早儿的?”发誓下回再赶个头前。

姚良帮月娥忙碌完了,便要回去办公,月娥将特意留下的烧梅捡了几个给他装着,又让他带了一包,送给张桥。姚良欢喜带着离开了。

月娥便挽了袖子,收拾剩下的边边角角,因他们来的早,出门的时候虎头也跟着来,月娥怕他丢了,就将他拦在屋内,当下又扔出个残破了的烧梅给他,虎头抱着烧梅,吃的呜呜兴奋乱叫。

正忙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嗳?没了?”月娥还以为是赶不及了的食客,便带笑说道:“真对不起,请您下次再……”一抬头,猛地同那人打了个照面,顿时惊得倒退一步。

身后的虎头吃完了烧梅,兴冲冲过来,汪汪叫了两声。

那人眼睛一瞟,淡淡说道:“哟,还有狗儿。”

月娥心一时跳的激烈,按捺着,说道:“不知是将军大人……小妇人失礼了。”隔着那柜台架子,便跟谢敬安行礼。

谢敬安神色略带慵懒,也不似先前那样的鲜明肆狂,身上还斜斜披了件衣裳,此刻只望着月娥,说道:“听闻这儿有好吃的,特意来看看,真个没了?”说着,便低头又在柜子面前左右乱瞧。

月娥见他神色淡淡的,面容也有点憔悴,神情懒散,心想莫非他是起了个大早,特意也来的?此刻太阳才缓缓升起,长街上一道金黄光亮。

月娥便说道:“真个没了,很对不起将军大人,等小妇人再做了,再请大人品尝。”谢敬安皱了皱眉,说道:“不成,我此刻饿得很,今日非吃到不可。”月娥听他这么说,心头又是一慌。谢敬安眼尖,却说道:“那笼屉下的是什么?”月娥转眼一看,微笑说道:“也没什么……”谢敬安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不肯给我吃是不是?”月娥听他这话,似有意似无意,也不敢搭腔。谢敬安斜睨她一眼,也不说话,伸手一掀门帘,自顾自走了进来,月娥一惊,急忙说道:“侯爷!”谢敬安径自走到那笼屉旁边,掀起上面的盖布,忽然目光一亮,说道:“这不是吃的?你怎么只是敷衍骗我?”

月娥急忙分辩,说道:“侯爷,这是残破了的,不能卖给客人,所以留下来……”这倒是真的,方才她就是从这儿拿了一个喂给虎头的。

谢敬安闻言却哼了一声,说道:“推三阻四……你是怕本侯吃了你的,不给钱?”

月娥真是怕他说这个“吃”字了,便皱了眉叹气,说道:“侯爷若是喜欢,自用无妨,怎肯收侯爷的钱?”谢敬安这才微微一笑,伸出两个手指头,捏了个破的烧梅,清玉般的手指衬着透明皮儿的烧梅,真个好看的紧,慢慢地填入嘴里去,嚼了两口,忽然怔住。

放心神一枕好睡

谢敬安这几日每日出去剿匪,怎奈那帮匪徒竟然无比滑溜,日日躲在林子之中同他转圈,倘若他不在,才出面犯事。敬安气的没法,只好派了大批兵丁出去每日巡逻盯着,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常此以往,那些兵丁也要累垮了。

昨日谢敬安去县衙门,正巧张桥过来公干,带了一盒点心给贺知县吃,知县是个见过市面的,便认得这是南边之物,谢敬安从旁瞅着,也不做声,原来他在京城中也吃过,只不过此地从不曾有,倒有几分想念。但以他的身份,自不能跟知县讨这些个小吃,何况可有可无。后来出来,才听人众口相传,说是姚娘子开的点心铺子,名唤“良记”,他这才上了兴趣。

今儿一大早敬安起了身,还带几分困倦,便溜溜达达来到镇上,果然见行人来往,有的欢天喜地,有的摇头颓丧……欢天喜地的自是那些买到烧梅的,摇头的那些便立誓明儿早起。谢敬安有些诧异,心想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不过是那个乡野村妇弄出的村玩意儿罢了,只有那些乡巴佬儿才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他便一路走来,果然见那个高挑的招牌,门口上,那个人儿挽着袖子,身着一袭素服,头上乌溜溜蓬松的头发被一方蓝色素布裹着,却越发显得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举止间又干脆又利落,忙碌着的样儿,更有一番认真之美。

谢敬安顿时如蜜蜂见了花,身不由己地就走过去,到跟前才发现柜子上什么也没了,不由挑了挑眉。

敬安吃那个破皮烧梅的时候,满心准备好了词儿,专门是挑拣烧梅的不是的。他在京城之中什么没吃过,点心之类除非京中名厨作出的,否则一概不沾,哪里会将这些看在眼里,一口吃了个,便要挑刺……不料嚼了一口,只觉得甘香满嘴,烧梅还带着温,里头的肉馅也是鲜美异常,倒好似自个儿长了腿,迫不及待地要奔下喉咙一般,谢敬安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倒先把那烧梅给吞下去了。

月娥见他表情呆呆的,以为他吃噎到了,急忙说道:“侯爷您稍等。”急忙转身去给他倒水,谢敬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咳嗽一声,说道:“本侯无事。”

月娥倒了水放下,小心翼翼看着他,问道:“侯爷无恙?”谢敬安说道:“嗯……还好。”便拿眼睛打量月娥,问道:“这做烧梅的手艺,你自哪里学来的?”月娥少不得又把先前那套说辞给他讲了一番,谢敬安望着她,便点了点头,说道:“我饿了,再拿两个来。”月娥见他竟不在乎烧梅破了皮,只好拿了碟子给他将剩下的盛了,又替他倒了杯水,谢敬安便坐在台子旁边,一边吃一边喝两口,期间那虎头在他腿下乱转,偶尔叫两声,退两步做虎扑状,大抵是愤怒谢敬安抢了自己的口粮吃。谢敬安一边吃,一边悠哉看着虎头,又拎了一个,在他鼻子上方抖几下,虎头以为要给他的,便跳起来,不料谢敬安回头将烧梅放入自己嘴里,哈哈大笑。虎头大怒,刨地乱叫,谢敬安吞了,才说道:“这是本侯吃的东西,怎能给你?边儿去。”

月娥在边上听了,急忙忍着笑。心想决不能给他知道方才自己便拿了一个喂虎头的。

谢敬安吃着的功夫,又有几个人来问,月娥只好叫他们下午再来,那些人又见煞星坐镇,便都不敢多话,匆匆地走了。谢敬安吃了四五个烧梅,才觉得饱了,便又慢慢说道:“倒是有很多人来上门。”

月娥点头,只装出忙碌收拾的样子,说道:“都是街坊照顾。”谢敬安打量她纤腰一抹,手腕如藕,十指纤葱般,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嗯了一声。月娥斜眼看他不动,也不知道他想怎样,便只站在柜台边上,问道:“侯爷觉得如何?”谢敬安正心不在焉,问道:“什么如何?”

月娥说道:“是小妇人问的唐突了,小妇人是问,烧梅可还和侯爷口味?”谢敬安望着她嫣红的唇,本是要说“尚可”,不料出口了却是说道:“异常可口。”而自己话一出口,眼前那嫣红的唇却弯弯地挑起来,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了。

月娥情知这位小侯爷定是挑剔异常的,他又是京里来的,眼界自然高,倘若他说好吃,那就真个儿是好吃了。自然心底高兴,情不自禁便露出笑容。

谢敬安口里干,便又回头,想要喝一口水,月娥见他茶杯见底,便来给他倒水,两人距离略近了些,照敬安先前那种性子,此刻自然要紧紧地抱了腿上,先轻薄一番,如今觑着她的端庄眉眼,手指动了两动,到底没有真的做出来。

月娥倒了水便后退,垂手敛眉,心头只想:他怎么还不走?难道没吃饱?

谢敬安喝了一口水,才缓缓地站起来。月娥大喜,以为他终于要走,急忙闪身一边,那一声“恭送侯爷”刚到了嘴唇边上,就听得此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双手向上伸出,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困,今日起的早了,现在吃饱,更觉得困了,——里面是什么?”他完全是自说自话,说完之后,就向里面走。

月娥大惊,急忙叫道:“侯爷请留步,里面不可去……”稍微犹豫,便跟上去。

原来里头,是一方炕,月娥从家中拿了点铺盖被褥来,准备累了的话,也可以在此小憩,自然是不能让其他男子进去的。不料谢敬安听了,越发好奇,说道:“嗯?是什么不能去,莫非你藏了人?”

他自顾自地探头向内走去,月娥伸手过去,却不料他走前一步,身上披着的衣裳飘然落地,在月娥的手上一滑,便落到了地面上。

谢敬安仿佛没有察觉,自顾自到了门口边上,将那帘子一掀,忽然大悦,说道:“唔……原来是个休息的地方儿,正巧我困了,大好大好。”迈步就向内走。

月娥见他竟完全不听别人所说,情知劝阻无望,弯腰低头,将地上他那件衣裳捡了起来,本想送进去给他,但里面狭窄,孤男寡女且不说,那人又是个那样的性子,月娥想了想,还是将谢敬安的衣裳叠了起来,放在个干净的柜子上。

谢敬安进了里屋,见这房间果然狭窄异常,只一间炕,一面柜子,他走过去,先看看柜子里头,只一床薄薄的被子卷着,除此外什么也没有。回头看看炕,上面铺着薄薄的被褥,又放着一方小小的枕头,他看的喜爱,伸手摸了摸,便缓缓地倒身下去。

这几日他忙着出城剿匪巡逻,虽然不曾真的打起来,到底是极费神,又劳身,又劳心,夜夜睡不好,今日又起了个大早,如今沾了枕头,鼻端似嗅到一股淡淡香气,他掀动鼻子闻了几下,嘴角一挑,心头想:“恐怕这地方就是她惯常歇着的地方了,人虽然我还没有抱成,先睡一睡这地方倒也不错。”

且说月娥在外面,本来想收拾了东西,关了铺子回家一趟的。如今被谢敬安这番打扰,乱了她的打算,只好留下,又不能进去,便守在外间,来往的人不免又来问,月娥只好一一回答,真是不胜苦恼,心想幸好无人知道里面睡着一个人,不然的话……

她一边应付众人,一边想,倘若他不在,倒可以将门板上了,休息休息,如今倒好,他真的很是擅长鸠占鹊巢这回事,异常任性的一个人。

虎头起初还在自己脚下玩,不一会却又进内去了。月娥听得里面悄无声息,犹豫再三,终于悄悄地走到帘子边上,偷偷地掀开帘子向内一看,却见炕上,那人侧面卧了,双眸闭着,睡得着实安稳,像是玉雕一般安静,跟他素日的骄横邪佞全然不同。

地上虎头也正盯着看,小尾巴轻摇。

月娥微笑,正想轻声叫虎头出来,见谢敬安身子微曲,似是个怕冷的样子,她略一迟疑,便想将他的衣裳给他披上,又想衣裳到底单薄,没奈何,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便悄悄打开那柜子,将被子取出来,抖开来,轻轻地替谢敬安盖在身上。

月娥这一番动作极轻,那人又睡得香甜,并没有察觉,唯有月娥拉被子的时候,他嘴里“嗯”了一声,似要翻身,吓得月娥也不敢再动那被子,缩手转身,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地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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