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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他跟马大人去看戍军练兵了。”刘若诚说:“贝将军升了参将,一早就派人下了帖子,说请沈大人去看他们练兵。”
“嗯”,戚英姿挠挠头,捏着那单子,“咱们卫所的钱连个零头都不够,这怎么给?不给不行,给又给不起,你们说这怎么办?”
刘若诚在戚英姿旁边坐下,正要细说,米千里和杨秀就提着个大篓子进来了,“王八乌龟甲鱼老鳖,咱们晚上可以炖个三元及第汤。”
戚英姿瞅他们一眼,心道,还三元及第汤,明日连汤都喝不起了,只得海水给灌灌肚子。女将军摸摸鼻子,“把乌龟挑出来,给马大人送过去,他喜欢吃乌龟。剩下的王八绿豆,你们煮煮喝吧,当个两元及第就算了。”
杨秀放下篓子,说:“我今天早上好像看见日本人了,在码头,好像瞧见贝参将也在那里。”
戚英姿抬头,“日本人?”
杨秀点头,“错不了,我看得真真的,日本人藏在一艘渔船上,不是他们的大船,就是咱们渔民的那种小船,贝参将身边有几个箱子,有几个篓子,还有几个桶子,不知道里面装了甚么。日本人将东西运上船之后,贝参将就走了。”
杨秀是个年轻人,他的视力肯定不会老花,他说看清楚了,八成就是看实了。戚英姿捏着单子,说:“带人去把那渔船摘出来,把里面的东西抄了。”
杨秀道:“那人呢?”
“谁?”
“那些日本人啊。”
刘若诚笑,“谁说他们是日本人?他们敢承认吗?他们要是不承认的话,贝参将敢承认吗?私下和日本人接触交易,别说贝参将,就是贝总督也担待不起啊。”
杨秀和米千里出去了,刘若诚说:“此刻还少了一个人,咱们此刻就该把沈大人拉出来,让北京兵部的人看看咱们新上任的参将在做些甚么勾当。”
“沈大人他不知事,别把他卷进来。”
刘若诚扭头看戚英姿,“将军,你想保护沈大人,可他又不是个孩子,他不需要你保护。再说了,你觉得他不知事,那是你以为的。他......”
刘若诚摇头,“天赐的良机,你这回心软的又不是时候。”
沈约随着马世远在海边上看贝兆楹操练兵团,贝兆楹自己没有下场,倒是在上头指挥士兵摆阵势,马世远在一个棚子下坐着,身边还有两个人在打伞打扇子,一个打伞,一个扇风。贝兆楹要安排人去给沈约打伞扇风,沈约只说:“多谢贝参将劳心,约自己来。”
贝兆楹又不是甚么名将,他的阵法平平无奇,操练也操练不出个甚么花儿来。或许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练兵到一半的时候,新上任的参将大人就说:“兵也没什么好看的,男人嘛,看男人有甚么好看的,一群糙汉子。马大人,沈大人,咱们不若去烟波楼看童素光跳舞,或者听江画屏唱歌儿?”
马世远当下一笑,“贝参将劳心,这就请吧。”
说起看女人,尤其是看花魁娘子,贝兆楹和马世远都是说走就走,沈约也只得跟着起身,下头的副将依旧在指挥兵士们不要停,几位大人从座位上离开,兵士们正好挑起长矛,那威风姿势,倒像是在为几位大人要大展雄姿前的迎风相送。
沈约生在扬州,十里烟花地,他绝不是第一次看章台柳巷,他七八岁的时候,就见过本家的叔叔带了扬州红楼的姑娘回家来,那姑娘穿一身碧色的绸裙,脚下是同色的鞋子,看起来标致极了。沈约当时多看了几眼,那姑娘还捏了他的脸,“哟,小哥儿生的好生俊俏。”
被烟花女子调笑,沈约从叔叔家奔回家中,打了井水就开始洗脸,他爷爷见了,不知道他是中了甚么邪。沈约心里清楚,那女子不怀好意,她的意思是,你将来要是无路可走了,还能去欢场做个小倌儿,卖个笑甚么的。
沈约性情敏感,人家多说一句,他能想到十句你没说出口的,他回想起那花姑娘的笑容,便愈发觉得她是那个意思。
烟波楼是这宁波府风月第一楼,太.祖皇帝改明州为宁波,即是取‘海定波宁’之意。而这烟波楼之所以叫烟波楼,则是取自‘日暮乡关何处是,江上烟波使人愁’。进得去烟波楼的人,都会忘了烦忧,只记得白云千载空悠悠。
贝兆楹与马世远进了楼,接引的龟公就迎上来了,“哟!这不是我们贝将军么?”他正要将人往里头引,老鸨子就出来了,鸨子老来俏,“甚么贝将军,人家如今是贝参将,给参将大人请安见礼!”
“哟!今儿是玩哪一出啊,新花样?”
贝兆楹显是熟客,他朝周围看了一眼,“这是宫装啊,你们好大的胆子,都扮起皇后娘娘来了!”
“瞧您说的。”老鸨子捂着嘴儿,“今儿啊,是摘选花魁,贝参将您是赶上好时候了,她们哪里敢穿皇后娘娘的衣裳,充其量也就是个宫妇,喏,那个不是穿着茜红色吗,哪里又真的敢穿大红明黄的,就是她们想穿,咱们也不让啊。”
老鸨子解释半天,一楼回廊里出来个姑娘,“妈妈说的是,咱们这种低贱命,就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了大红袍也是浮萍幻影,自己不知趣,何苦来哉!”
这姑娘妖妖娆娆,说起话来顾影自怜,当真别有一番妩媚的风流滋味。贝兆楹背着手,冷不丁笑一声,“童姑娘今日怎么都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了,姑娘当红的时候,这宁波府里可是五陵年少争缠头,千金难买姑娘一笑啊。”
“罢了,往事如烟,如烟往事,是非成败转头空,都过去了,都过去啦......”
这一声哀叹拉得老长,凄凄凉凉,好不煞风景。贝兆楹斜着一张脸,老鸨子连忙送上笑脸,“几位爷千万别生气,千万别扫兴,她年纪大了,年老色衰,待会儿咱们就要选新的花魁娘子了。诸位瞧那那边,那是咱们的九嫔,待会儿咱们的花魁就是从她们当中选出来,身价最高者得花魁,几位爷可要尽力捧场啊!”
沈约的目光朝那边瞧,二楼东西两边都站着几位穿茜红宫裙的女子,因隔得太远,瞧不见脸,只能看出来几个姑娘的体态都很年轻,料想年纪都不大。
“走走走,坐下看,沈大人,咱们坐下看。”
贝兆楹人精一样的人物,拉着沈约就往他常坐的好位置上去。
第13章 潇潇雨去
外头天色渐渐黑了,进了戌时,柳街花巷的灯笼都亮了,尤其是这烟波楼外挂红灯,蜡烛都比别处烧得旺些。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江画屏出来唱了一首歌,这是她在烟波楼的最后一首歌,她唱了晏几道的《蝶恋花》。烟波楼的两大魁首,江画屏要成亲了,她命好,苏州府的一个富商瞧中了她,愿意替她拿银子赎身,更愿意聘她当正妻。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烟波楼的老鸨子不知道是不是恶人当多了,想当一回好人,这次将江画屏这颗摇钱树放出去,都没多要钱,只开口要了八百两银子。八百两银子,花魁江画屏出来唱首歌,一晚上人家丢到台上的器物银两都不止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银子,在烟花场里,别说买下江画屏,就是买个稍微出头的花姑娘,都够呛。
不过姑娘熬出头是好事,嫁人当正妻更是好事,老鸨子不想折了这个福气,等江画屏将这首曲子一唱完,她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江画屏江花魁的卖身契还给她了。此后,江姑娘就是个自由人。
自由,多么高尚而遥远的词语,徐乐乐觉得她没有这一天,即使有这一天,她也会似深宫里的白头宫娥一样,枯白了头发,熬干了身躯,最后以一副残躯病体迈出宫墙,了此残生。
江画屏谢了幕,迤逦去了。
属于江画屏和童素光的时代终于谢幕,属于新花魁的时代要到来了。这些穿着不伦不类宫裙的女孩子有的跃跃欲试,她们急于向台下的官员和富商们展示自己的才艺和美貌,用徐乐乐的话说,她们都蠢蠢欲动。
徐乐乐没有见过宫装,她也不知道宫里的娘娘们穿甚么衣裳,但她觉得,肯定不是自己身上这个样子,这茜红衣裳红不红,紫不紫的,难看极了。
“好,有请我们的花间九嫔。”
老鸨子的声音热情高涨,她舍去了一个花魁,拉来了苏州绸缎庄对她烟波楼未来二十年的服装赞助,瞧今天这一水儿的新衣裳新料子,可不都是江画屏家的那个傻大户送的。哎,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她又怎么会做蚀本的买卖呢。
徐乐乐随着她的姐妹们一起登台献艺,几个姑娘一字展开,中间站着的三个是跳舞的,旁边两个是抚筝的,最边上两个是抚瑶琴的,另一个是吹笛子,徐乐乐转身,在案台上拿了一支笔,她是作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