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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堆村四面都是山,就算是大旱之年,野菜还是能找到一些的,特别是山韭菜,它就长在灌木丛的空隙里,日头哂不着,蒸发也少,倒是好寻。
不过村里人都认为进了六月的韭菜就没法吃,因此除了那家里实在是没菜的,这会儿也不会有人去摘,倒是给姐妹俩省了事,光去担水的路上就能顺带着弄几大把回来。
这会儿两人正把野菜给收拾干净,用水洗过,再切成指头长的段。
这一步做完,李茹会把野菜段用开水过上一遍,再捞出来哂成菜干。
前两天已是做了一些,等攒够一批,她就准备去南岭一趟,把这些东西藏在那儿,当作万不得已的依仗。
“磨盘盘又来啦!”
小兰冲着门外做鬼脸,绵花抿着嘴笑,这磨盘盘的外号,还是红霞姨取的,村里的小孩儿们都在背地里这么叫。
栓柱看了小兰一眼,“呔,小孩儿不要瞎叫,没礼貌!”
说完背着手对李茹说,“二姐,咱看看三蛾来是想说甚吧,要是她愿意领回西王庄,就由她,要是她不愿意领,咱干脆就把双贵给招出去。”
这办法也是才想出来的,三蛾那一家都是奸货,只知往里捞,哪见往外倒?
他们家肯定不能要双贵的,而眼瞧着大灾说话就要来,二姐家也不能留着这有外心的孩儿,可两头不靠,那让他去哪儿?到时候处理不好,要惹人闲话,干脆,眼不见心净,给他寻条路,远远地打发了算。
李茹心里一动,可稍想了想就摇头,“不行,不能祸害旁人。”
她可是知道后来的故事的,真给双贵寻了人家,那不是害人嘛!也就是去了三蛾家,李茹才毫无心理负担了。
栓柱愣了愣,正要接着说,三蛾就气冲冲地推开门进来了。
她本来是要带着双贵和男人一起来的,谁知道双贵脸皮薄,死也不肯来,她男人大概是在外头听谁说了难听话,也黑着脸不来,今早上吃饭,她给双贵舀了碗稀汤,拿了一个野菜团,她小叔还好,跟双贵年纪差不多,在一起耍过,她婆婆的脸可就黑得比锅底还黑,拉得跟驴脸那么长。
“二梅,哟,栓柱也在哩?你们说个痛快话,倒底是想干甚!俺双贵不就是给俺送了回粮食做了两天生活?都照你家这样霸道,亲戚都不用认了?”
三蛾说着话,就看到两个闺女在那儿洗菜,各种各样的野菜堆得跟小山一样。
她心里就是一愣,忍不住有点得意。
噫,都说二梅家日子过得好,那怎么还弄这么多野菜?还有臭死狗的六月韭?
这东西连俺家都不吃咧!
“你这话说得对,早知道双贵有你这样的三姨,我就不该抱回来养。本来他没来的时候,俺家的日子多红火,不缺吃不缺喝,自打他来了,就一天不如一天,双贵还把自家的东西往外倒!吃里扒外,俺家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李茹也飙起了大嗓门,这一嗓下去,吸引了好几个村人跑过来看热闹,有的劝和,有的附和,还有的就是光看不说话,李家小院当真是热闹起来。
村上人也瞧见院里的野菜,心里的想法跟三蛾差不多。
都想着李二梅有娘家帮衬,不敢说多好,吃食该不缺,哪知道就过成了这样?这么多野菜,是要当主粮吃啊?
日头渐高,眼瞅着快到了吃晌午饭,三蛾抱着一个布包袱,脚步沉重地往西王庄走。
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啥李二梅就突然那么硬气了!
她二梅难道不知道,她一个寡妇,没了儿子,将来谁给她养老送终?
当着全谷堆村人的面儿,说出跟双贵断亲的话,双贵再也不是她王李氏的儿,还让老村长做了见证,又把双贵的衣裳东西收拾了一包,给了自己,说是好歹一场,这些东西让捎给双贵。
包袱里头倒都是好东西,衣裳都是囫囵好的,要在过去,三蛾肯定乐不得得了这一包,不管是给小叔穿卖个好,还是改小了给她俩孩儿穿,都是白来的便宜,可今儿,今儿,得了这包,是要把双贵也接下来的啊!
在李梅院里看热闹的村人都各自散去,有人说李梅就该这么办,本来就是荒年,自己亲孩儿都养不活了,还要养活个吃里扒外的。
也有人说李梅这是亏本了,白白精心养了九年,双贵的个头可比村里其他同岁小子要高哩!
还有人,也就是快嘴霞,则跟她邻居老婆子议论起来,二梅撵了双贵,敢是起了心,要再嫁哩!
第8章 小椿
山沟里的小山村,也没什么玩耍的去处,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空着的一块地方,就相当于谷堆村的娱乐广场,以往年成过得去的时候,村里不分老小,不管是吃晌午还是后晌饭,都端着饭碗,在大槐树下要么蹲要么坐,就着说笑声,下饭都香。
如今天旱,家家日子难过,好几家都已经顿顿糠菜,还不敢尽饱吃,端出来更怕人笑话,这在大槐树底的人就少了。
不过再少也有那么十来个闲人,再加上几个爱热闹的老人和孩儿,大槐树底到了饭时也还是能听着远近十几个村的大事小情。
李梅家跟双贵断亲这事儿,在大槐树底也被议论了好几天了。
不管村上人说得热闹,猜东测西,李茹的日子照过,不管是大人,还是俩闺女,都是担水浇地,摘野菜洗洗哂哂,倒跟真是日子过不下去,马上就要去逃荒一样。
快嘴霞自打双贵去了西王庄,就往李茹家去得更勤,有时候正好赶上饭时,还要专门去李茹家灶间看看这娘仨吃得甚,是不是真的快断粮了。
每次打从李茹家出来,就直奔大槐树底,散布下李茹家的最新动向。
“哎,怪可惜呢,二梅是跟上双贵生气,气糊涂了呀,这会儿天天在屋里弄野菜,我才去她家回来,那堂屋里,满满两麻袋的干菜!”
“你说咱村是缺水吧,可后山那股泉水还没干呢,粮食是收不上了,可谁家没有颗菜?要吃菜现去摘就行,还用得着哂成干菜,这离冷天还有好一向呢!”
快嘴霞格格发笑,比着手划着脚,看槐树底的男女老少都正正地听着她说话,激动得嗓门更高了,“二梅还劝我哩,让我也去弄,我说我可不!俺家还没到那一步哩!”
谷堆村在两省交界的大山沟,偏僻封闭,可也有偏僻的好,大灾大害就少,就是官府豪强,也都看不上这藏在深山的小村,太穷太远,连一百户人家都不到,都是山地,连个地主都没有,勉强有几户算得上是宽裕的,也跟外头那大村里的中等人家不能比。
不过穷归穷,倒是也有好处,吃的不缺!
靠山吃山,山货野物,怎么都能活人,所以谷堆村人一向都有莫名自信,很有点看不上外头,特别是河东人,不是这灾就是那灾,年年见他们来逃荒,看见甚也稀罕那可怜模样,谷堆村和附近几个村就流传着关于河东人的好多笑话,连三岁的孩儿都知道。
他们是相信,咱这山这土,那就是老祖宗打从两百年前从梧桐县迁来那会儿,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块风水宝地,虽出不了大富大贵,可保个平平安安,传宗接代,那是不用愁哒!
快嘴霞这个年纪还没经过大旱灾,再加上她家里也有些余粮,她家男人和俩儿子都知道做活,光靠人力担水,也浇出了几亩地,她家今年收的麦少是少,可比起李梅家来,那还是多好多的,所以她这会看李茹,那就跟看河东人一样。
槐树底下的村民都哈哈笑起来。
有那没心没肺的笑过就完,有那心眼多的就在心里嘀咕,要不咱也去弄点?万一天一直旱,到了秋也不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