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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延百里的紫雷,犹如巨斧劈下大地,被黑云笼罩的山峦中,早已不见渡劫者身影,他在雷云中,迎击雷霆。

九日,乐窈默数时间,足足过了九日,这场渡劫方才停止。

轰隆——!

最后一道紫雷劈下,覆盖头顶的黑云方才散去。逐不宜坐在被天雷劈过的废墟上,仰头望着天空。

天色碧蓝如洗,白云绵软。

他发冠在紫雷下化为灰烬,长发披散双肩,衣衫破烂染血,容色却愈发俊朗诡艳,仰头笑吟吟地道:“阿窈。”

“恭喜你晋升合体啊,不宜。”

当虚空中传来那道空灵温柔的声音,逐不宜凤眸泛起笑意,看上去比渡劫成功还要喜悦,“阿窈一直在看我渡劫?”

“是,一直在看着。”

乐窈松了口气,弯起眼睛。尽管知晓逐不宜定定能成功渡劫,但最后见他安然无事,还是由衷感到开心。

正要再跟逐不宜说些什么,识海里忽然传来天道的声音。

【乐窈,血瞳将所有界外邪魔全召了来,吾快要抵挡不住了。】

乐窈愣了愣,目光垂落,瞥见一旁的赤那野,心底没甚意外,早有预料。

为救出赤那野,血瞳连银魔都牺牲,定会倾尽一切,来营救他们的主上。

夜魔,是界外邪魔的主心骨,也是它们延续下去的希望,没了夜魔,迎接邪魔的,只有没落,乃至被天道意志消灭。

所以,便是所有邪魔全都牺牲,它们比也要孤注一掷,救出赤那野。

这一次,也是九州孤注一掷,彻底诛灭邪魔,赢得安稳的时机。

天道缓了缓:

【乐窈,咱们这次,得放了赤那野】

乐窈:“嗯。”

赤那野的实力,已消耗得差不多,就交由下界,他体内隐患也已埋下,此战,他们未必会败。

天道又道:【吾需要你的力量。】

天道尽力去劝其他天道,过来援助,却无人应答。

它们必须为自己的世界负责,不能莽撞冲动。

这般情形,曾经不是没出现过,也曾有天道在危急关头,向各方天道求援,奈何最后,叫夜魔逃脱,遁入无间,再卷土重来时,所有曾参与剿灭邪魔的天道,都遭遇了惨烈的报复。

这事,给后来天道留下深刻教训。

如今,相同情形再度上演,没有天道敢在这时伸手。

九州天道和乐窈深知,想要寻求其他天道帮助,除非,真让它们看到战胜界外邪魔的希望。

乐窈对于天道请求,不假思索:“可以。容我这边安排一下,马上就去。”

乐窈这么配合,反倒让天道心中歉疚,乐窈是它最得意的孩子,也是它最亏欠的。

不过,此时并非述说歉疚之机,他们必须得保住九州。

天道去忙诛魔,声音消失瞬间,乐窈听到了那边传来的邪魔嘶吼,铺天盖地。

界膜外,局势紧急。

乐窈心下沉重,余光扫过赤那野,他负手站在另一处,也不知是这万年囚禁磨砺了意志,堂堂一夜魔,周身态度堪称祥和。

一个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怪物,身上会有慈和,心底却永存贪婪与掠夺。

夜魔,其本身,便是代表邪魔的天道。

寻常天道经历百千万年,不断努力衍化,或有那万中取一的机会,升级为大世界。而夜魔欲进入大世界,须得吞噬一万个中级世界。

因此,他与九州永远对立。

深知赤那野本性的乐窈,从不相信他一个字,一个情绪。

他知道,哪怕他表现得奄奄一息,都不能同情,因为一旦放出赤那野,他必将化为饕餮,向人族张开獠牙利爪,吞噬一切。

有些东西,它就不能同情,不配得到同情。

乐窈懒得管赤那野,她得先跟逐不宜告别。

接下来,为了诛魔,她也许要隔很久不能联系他,这个时间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半年,亦或许是一年,五年,十年,都有可能。

“不宜。”乐窈看向下方的逐不宜。

他依然坐在原地,深邃的眸子紧闭,眉间的绯色剑灵印暗淡,薄唇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易碎的瓷器,充满了脆弱感。

他已经很累了。

任谁连渡九日九夜雷劫,沉浸在生死危机里,一刻不能停歇,都会感觉到疲惫。

可听到乐窈在叫他,逐不宜黑而长的睫毛微颤,很快睁开,黑如深渊的眸子漾出笑意,“阿窈,你忙完了。”

嗓音听起来很愉悦,却有气无力。

乐窈胸口莫名刺痛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你快回去休息。”

这家伙,明知自己刚渡劫,却还不注意,以为自己是天道之子吗?

好吧,从某方面看,他确实也算是天道之子,九州历来最惨的天道之子。

逐不宜嗯了声,很听话地支撑起身体,脚步虚浮,却仍坚定地往前走去。

“我听阿窈的。”

脚步踉跄,衣衫褴褛,面色惨白,身上被紫雷劈过的伤口,滴答滴答淌着血,沿途洒落血迹。

这模样,叫乐窈怎能不心疼。

乐窈胸口发闷,叹了口气,再次利用天道权限,召唤出一阵风,轻柔地卷起逐不宜,将人带往夷昭门。

逐不宜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没有丝毫防备。

乐窈叹息,将逐不宜送到了房间里。

室内,一桌一椅,墙壁上悬挂一幅画,一切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乐窈视线拉向四周,她记得,这房间是她还是九霄剑灵时,和逐不宜一起收拾的,她用剑尖挑东西,稍一不注意,就会破坏几样东西,说不上是帮助还是捣乱,逐不宜忙完自己的,再回头给她收拾。

他对她过于纵容。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再看到这些,乐窈有些感慨。

将逐不宜轻柔地送上床,乐窈点点手指,就能让被子自己飞起,盖在逐不宜身上,又是一阵感慨。

她想到了小重山。

在小重山顶的那座小木屋里,她给他盖过很多次被子,而那时没有手脚,只能用剑尖,在被子上戳一个洞,拖着往前跑。往往盖过几次被子,那被子就破烂得不能要,得换新的。

乐窈又叹息了一声,想着该怎么跟逐不宜说,她要去天外诛邪的事。

别看她怼赤那野挺凶残,能说会道,分分钟化作机关枪,但那是她讨厌的人,逐不宜可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乐窈心里清晰。

现在却不是说的时候。

月色透过小轩窗,撒入屋内,给床上人镀了层柔光,半明半晦。

逐不宜靠坐在床上,长发散落肩膀,剑眉薄唇,般般入画。

乐窈沉默了半晌,但逐不宜多聪明的人,很快猜到乐窈的意图。

“阿窈可是有事,想要离开?”

逐不宜危险地眯起眼睛,仰起头,明明看不见,却认真地看向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人。

乐窈一顿:“……是。”

既被猜出,乐窈也不隐瞒,将自己要去天外阻截邪魔一事,详细说明。

她没说其中有多少危险,但谁都能想到。

别看赤那野在九州,可界膜外的战斗,要远比九州凶险。

那里,是夜魔召唤来的所有臣民,全都疯了般闯入,其实力,甚至可比万年前,界外邪魔巅峰时期。

万一,有个万一……

——会死!

逐不宜眉眼瞬间划过凌厉,悲伤,却最终陷入沉默。沉默良久,未说什么。

已默认同意。

乐窈在心里打了很久腹稿,心想万一逐不宜阻止,她该怎么跟他说,如今见逐不宜这么顺利就同意,反而惊奇。

一跃从天道碑坐起,乐窈炯炯地看向逐不宜。

“你都不阻止我?”

逐不宜:“阻止有用?”

这下轮到乐窈沉默了,自然是没用的。

所以,不阻拦。

逐不宜语声缓和,眉宇舒展,“就如从前,阿窈不喜杀生,却从未阻止我复仇。我也理解和尊重阿窈的选择,只是——”

“只是什么?”

逐不宜轻声道:“记得回来。”

\不然,我可要亲自去界外找你了。\

话语轻飘飘,却硬是让远在界膜外的天道背生凉意。

乐窈明白逐不宜意思,心绪奇异地平静下来,“不宜你也是,保重。”

“阿窈保重。”

半晌,耳边许久未曾传来声音,知道乐窈已走,逐不宜脸色骤然阴沉,浑身充满杀意。

天道……

逐不宜对天道没有敌视,他知道,即便没有天道,阿窈的选择,也是那样。

他只是心疼。

万年前悍然分体,一半留于仙魔两界,一半潜入夜魔身边,血祭天道碑,镇压夜魔,被困于登仙梯尽头,孤寂万年……

他只希望,此间事了,她能恢复自由。

前半生,他为复仇而活,后半生,他想顺从心意,为自己,为阿窈而活。

不过,在这之前,得先解决那些游走于九州的蚂蟥。

不对付完这些东西,阿窈何时才能回到他身边。

逐不宜起身,下床,在墙壁上摸到一处机关,轻轻一扭,最里侧的墙壁隆隆打开,密室出现。

逐不宜放下机关,转身走入密室。

登仙梯尽头。

乐窈回神,抬头望了眼上方,天地愈发混乱,这方空间,仿佛受到撞击的玻璃罩,隐隐摇晃。

【乐窈,怎样,跟逐不宜告完别了吗?】

天道话语戏谑,语气却并不轻松。

乐窈挑眉,道:“告别完了,再撑一会儿,马上来。”

【嗯。】

乐窈在天道碑上换了姿势,立即引起赤那野的注意。

他挑眉,面对着而坐,不知往这边看了多久了。

乐窈朝他笑了笑,出乎预料,赤那野见到她的笑容,居然也不躲开,反而灼灼地望向她,朝她和善一笑。

“怎么,左护法是想放了本座吗?”

乐窈带上假笑面具,“是啊,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赤那野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并不如想象中开心,反而是,疲惫,伤感,情绪复杂。

也是,那么多子民甘愿牺牲性命,只为救他回去,他自然悲怆。

悲怆之后,恐怕要奋发图强,誓要将此方世界拿下吧。

至于其他情绪,乐窈懒得去想。

敌人有什么情绪不重要,又不会停止侵略,打就是了。

她只有两种情况下,会对敌人展露笑容,一种是看到它遭殃之时,一种是看到它尸体之时。

上一次,她面对赤那野笑得最开怀也最真心的时候,就是看见他尸体的时候。

乐窈闭上眼睛,识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天道碑虚影,与此同时,四方森林仿佛察觉到什么,沙沙作响。

顷刻之间,识海里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山川河流……所有美好景象一个接一个消失,露出……原本的模样。

赤水,荒漠,枯萎凋零的万木,这是一个历经战火,满目疮痍的世界。

一切美好只是虚幻,早已毁在万年前!

乐窈望向四方林子,神念一动,霎时,四面八方浮现起无数墓碑,一座一座,仿若陨落的星辰。

昊淼仙尊。

乾阳宗宗主魏无忌。

墨阳长老陈天河。

散修楚九戴……

许多墓碑浮现,每一座,都是一段血与泪的记忆。

——九州有难,纵然成神又如何,吾根在九州,牵挂在九州,宁不成神,也要回去。

——归棠仙尊,老夫弟子都已战死,该老夫去了。

——吾,就算死在战场上,死了,魂魄亦当护佑九州!

——仙尊,阿戴追寻您至此,可惜不能再继续追随下去,望您保重……

……

尘封记忆揭开,乐窈神魂震颤,挨个抚摸这些墓碑。

对不起,让你们等太久了。

放心,你们的血不会白流,邪魔欠咱们的,必须以血来还。

无数墓碑,一座接一座地沉下,犹如星归夜空,陷入香甜的沉眠。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天道碑,散发出沉沉威势,一点一点地,放开了对夜魔的束缚。

乐窈最后望了眼自己破败荒凉的识海,望了眼那些沉睡的墓碑,毅然离开。

还剩最后一道束缚。

乐窈睁开眼睛,眼底划过一抹沉光,掀眸,正对上赤那野的脸。

负手而立,俨然当初意气风发的夜魔大人。

看到这般模样的赤那野,乐窈有些许晃神,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她与昊淼联手将他击杀的那一幕。

相处万年,彼此知根知底,乐窈对赤那野的情绪也有些复杂,但恨,占据最主要的地位。

跟恨意相比,其他情绪都不重要了。

赤那野认真地盯着乐窈,轻笑了声,“再怎么说,咱们也算万年的老朋、好吧熟人,临走之前,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本座说?”

既然对方真心实意地要求了,乐窈自然真心实意地回答:

“早死早超生,死得干净点。”

赤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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