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错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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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算了，反正你不爱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安子溢说着就往门外去了，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回头：“哥，这次你可看好了，要是被我抢了去，你别哭啊。”

陆逍刚抬手准备敲浴室的门，闻言一愣：“就你，一小屁孩儿？“

“小屁孩怎么啦？你别瞧不起人，要不咱俩公平竞争？”安子溢说：“再说，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啊，我要是小屁孩儿，你就是幼稚少年，咱俩半斤八两都一样的好吧。”

陆逍轻轻一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只听窗外一声惊雷平地而起，紧接着大雨“哗啦”倾盆而下：“你见过哪个霸总和小学生公平竞争的？赶紧回去写作业吧，小崽。”

“切……”安少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潇洒转身，不徐不疾往楼下去了。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轰隆隆隆”狂风骤雨伴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席卷而下，豆大的雨滴和冰雹一起噼里啪啦狠狠拍在单面透视玻璃上。

顾苒用力拧开水龙头，发泄似的往自己脸上捧了几把，随后又抬起头望着镜中双眼赤红，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自己：“……没，没事，打个雷而已……不用怕的……不用怕的……”她眼错不眨盯着眼前没用的女孩，抬手用力抹去正在缓缓滚落的泪珠，颤抖着嘴唇哑声道：“顾苒，别怕，没关系…没关系的——你这么矫情……这么矫情怎么行？”

“顾小苒，”少女应声而动，猛地扭头，就只听门外陆逍敲了敲浴室的门，放缓声音说：“嗯，我有事出去下，你自己先睡好不好？”

一瞬间，空间和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暗夜刷一下被光边撕裂，周遭霎时一片惨白，紧接着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铛铛铛：“顾苒？”

顾苒轻轻眨了眨眼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紧接着她抬起不断颤抖的双臂用力抱住头，缓缓蹲下身将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的身体，蜷缩在洗手台底下那个小小的三角空间里，又含糊不清，抽抽噎噎地说：”……好……你记得穿外套，开车小心……早点回来。”

“知道了，我的人鱼公主。”陆逍说着就不慌不忙推门走了进来，这才低头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人鱼公主，紧接着他未语先笑：“怎么，在我面前哭很丢人？”

女孩倏地抬起脸，十分艰难的冲他笑了一下：“没，我——”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什么，站在少女面前的陆逍就也蹲了下来，竖起一根指头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将她禁了声，又打横抱起，用额头在顾苒脑门儿上轻轻磕了下：“我知道你害怕，但仓库那边出了些事，我得去处理一下，所以阿苒不要怕，乖乖去床上睡觉好么？”

闻言，顾苒先是一愣，随后才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缓缓颤动了下睫毛，紧接着她仰起头，忽然一道深邃，淡漠又意味不明的注视撞进了女孩的瞳仁。

两人对视片刻，顾苒收回目光，她尽量放缓呼吸，把手搁在腹部，一动也不敢动。

窗外闪电忽明忽暗，浅色的大理石地砖与不规则拼花晃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楼下会客厅恍惚还单曲循环着一首，清雅别致的钢琴曲独奏，在这依稀还能听到一些曲调，轻柔，舒缓，却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执念。

仿佛过了很久，实际上也不过一分多钟的光景，陆逍这才缓缓低头，在顾苒头顶轻轻印上一吻。

“等我回来，我们谈谈。”他轻声说。

顾苒身子一僵，猛地抬起脸，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自顾自的往卧室走着，低垂着的双眸有些懒懒的淡漠。

他虽是眼带桃花，满身骚包，脾气也算温和，甜言蜜语更是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但他却几乎不会与人对视，有时冲着你笑的时候眼睛都不知在哪飘呢。

陆逍躬身将她放在床上，把被子盖好，又抬手摸摸顾苒的头发：“走了？”

顾苒脑袋有些卡壳，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前者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转身把不久前顾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低头按了几下，又伸手递给她：”这是我微信，你要是睡不着就给我发消息。”

“啊，太好了！”少女的声音带着兴奋，她连忙接过了手机，看了一眼陆逍给自己的备注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肩宽腿长，神色淡漠的男生，会在别人的手机上给自己备注个“二公主”的昵称！

少女捏着手机，笑嘻嘻的仰起头看他。

陆逍额发乌黑，眼眸深邃，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更显冷淡。

清秀的五官里少了些少年人的嚣张轻狂，却又有几分成熟气质下的内敛与傲慢，高瘦挺拔的身材，高贵且神秘的黑色翻领衬衫，再搭配上一串别具一格的珍珠宝石项链，这一身简单又不失心机的打扮，也是没谁了！

在这么微妙的气氛下，她竟然还能神游天外的想起陆逍下午说的话。

“嘘，你忘了吗？我可是会吃人的，阿苒要乖乖听话，否则我就吃了你。”

呃……就这还吃人？也就长得像会吃人吧！

顾苒收住笑容，把手机亮给他看，眼里带着询问和疑惑。

陆逍眼皮也不抬，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十分闲散的在手上转了两圈，顺手丢在旁边床头柜上，随后才懒洋洋地说：“那是我网名，不习惯可以备注下。”

顾苒下意识重复：“网名？”然而这话还没落进对方耳蜗，她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智商下线的蠢话……但事已至此，现在结束话题倒显得自己有些刻意了，于是她在心里犹豫半秒，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哦哦，好特别的昵称，呀！”

果不其然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只见人眼皮也不抬，转身就往外走。

窗外雷雨不减，顾苒慌忙喊道：“陆逍——”

陆逍回头，对上女孩没来得及收拾的狼狈神情：“唔？”

顾苒秀美的脸颊白的吓人，黑亮的眼眸里闪着淡淡红韵，好半晌，才慢半拍似的接上了方才地话茬，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陆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漂亮的眉梢轻轻扬了下。

这一刻周遭仿佛刷然定格，时间和空间都停止了运作，顾苒根本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甚至觉得方才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也许她并未说出那么仓促的喜欢，陆逍面上也从未闪过那个极不可见的诧异神情。

“……“

啊啊啊啊，表白了啊？

她方才是表白了吗？

啊啊啊啊啊，好激动啊！！

好一会，陆逍终于慢条斯理的提步走了过来，顾苒倏地抬起脸，刹那间连呼吸都忘了继续……眼前只有不断逼近的少年，前者完全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下意识往后躲，同时又连忙抓起腿上的被子准备把自己塞进去：“陆……陆逍哥哥……”

但陆逍却并不给她机会，他俯下身，在少女耳边轻轻道：”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只是想看阿苒能憋多久而已。知道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如果不能满足别人预期的奢望，就别给他任何希望，既然说出来了就不准反悔。”他笑了一下，又几不可闻地说：“美人鱼以为我是头牌吗，随你怎么说开心就好？”

“……我，我没随便说！”顾苒转头望着陆逍那如雕刻般俊美的侧颊，柔声说：“我知道，我就是喜欢你，虽然我们差距很大，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我还是喜欢你。我不用你对我专一，也不用你给我承诺，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会负责到底。”

”哦，”陆逍缓缓站起身，又轻轻点了下头：“我相信你可以。”

顾苒从小到大几乎没跟别人有过近距离接触，再加陆逍那拖腔带调的声线，她简直觉得心脏都要顺着嗓子眼蹦出来了！果然，不过眨眼的功夫，陆逍就杀了个回马枪，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抬眼问：“那等我回来，你疼我？”

“……”顾苒愣愣望着他。

然而某人可能只是嘴上功夫了得，实际上也并没打算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做些什么。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他就慢条斯理的转身往门外走，出门的时候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但没回头，只一抬手，朝身后顾苒摆了两下，他五指修长而手掌向外，是个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姿态。

“我走了，”陆逍说：“睡吧。”紧接着，陆董还不忘顺手帮漂亮姑娘把门关好，这才慢悠悠的溜达着往楼下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拇指在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上方悬空片刻，又退了出来，点开了旁边的信息框。

第一条是三分二十八秒前阿成发的：［大哥，你过来了吗？老蔡状态很不稳定，一直说有人要害他，你要是再不过来，他就没法带你去见内鬼了！］

陆逍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回消息，随后他又点开记事本，把二十四键输入法切换成手写版，用中国古代所用的甲骨文写下，“唐沫，顾苒，蓝舒慧，内鬼，周风林，老蔡。”随即，他手指一顿，又在角落里写下了“陆飞。”

虽然顾苒，老蔡都不肯说出内鬼的下落，唐沫和陆飞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然而这世上的事一旦发生过，就必然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线索，而近些天来频繁发生了这么多鬼魅的事儿，要说跟他们没关系显然也是不合逻辑的。

从六月八号去周家替白阳光报仇，到方才顾苒无所不用其极的拖延时间，这一切仿佛时刻都有一双手在暗中推着他，逼着他，引着他往前走，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他或者他们究竟是互相利用的假想敌，还是有着共同利益的同道中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逼自己走上一条不可逆转的独木桥，还是扼杀在起跑线中央？

按理说以蓝舒慧，和陆飞狡猾又多疑的性格，不应该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吗？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设下这么大一个局？那要不是他们，又会是谁这么了解陆逍，了解陆家这盘根错节的纠缠不休呢？这样看来，顾苒来的目的也就远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这么单纯了。

但那姑娘那么死心眼，根本不配合，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呢？

陆逍面沉如水的往前走着，随即他手指一滑，点开了手机相册，“刷”一张白底黑字红公章的图片，就毫无违和感的撞进了少年瞳孔深处，陆逍下意识轻轻一皱眉，随后陷入了沉思。紧接着，他清傲的眉眼间又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雾，将他原本淡漠的神色又显得冷漠了几分。

顾苒，女，十八周岁，烟城市本地人，在下班途中遭遇车祸，随即被紧急送往最近的医院，但由于失血过多，身体较弱等因素，推进手术室两小时后，因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死亡证明有当时的主刀医生，和送她过来的交警签字盖章，如果不是她在两个小时之内买通了整个医院和交警大队，就说明自己前几天在烟城市中心医院，找到的这张五十年前的死亡证明是真的。

可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不过，”陆逍想：“如果有人替她死了，她不就可以在这儿活得好好的。”

也许顾苒真的是莫名其妙被弄过来的，但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又要编出那个惊世骇俗的孤儿院虐待儿童事件呢？而且还处心积虑的想留在陆逍家，如果她跟内鬼是一伙的，那么自己现在很可能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状态。

人海茫茫，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个内鬼，怎么办呢？

“卡哒”陆逍左脚踩上了最后一节水晶楼梯，暖黄的立式灯光洒在他笔挺的衬衫领口，一路蜿蜒起伏的穿过喉结锁骨直至胸口那个被衣服遮起来的腌红小月牙。忽然他翻动着手机的指尖轻轻一顿，定格了屏幕上某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放大数倍后才能勉强看清，那是六月八号凌晨两点多，院外一个很偏僻的监控镜头拍到的画面。

那是一个非常外围的监控，几乎不算是陆逍家的后院范围了，当时装它的时候也只是为了防止邻居家小朋友从后面翻墙进来，一不小心掉进泳池没人发现而已，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真派上了用场。他盯着手机看了两秒，就认出了画面中背着顾苒的那个人。

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是他啊！

“大哥？”

陆逍无意识抬头，只见白阳光也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的，现在正没好气的捏着手机，思忖片刻才小心说：“那个…阿成刚打电话来说，老蔡带他们去接头的地方，没想到走到一半人就死了……”他轻轻咽了口唾沫：“呃，要不我先过去看看，大哥你休息会儿吧。”

陆逍：“等等。”

白阳光条件反射，一回头，只见陆逍抬手就扔过来一个手机……前者不明所以一把薅住：“怎，怎么？”

白总说着就拿起手机看了眼，顿时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傻了眼，“啊，怎么会？”一嗓子过后他才回过神来，又放缓声音说：”我马上去把这小兔崽子逮回来！”

“那人不是阿成，”陆逍抬手接过小兄弟手里的外套，“监控被人动过手脚。”

轰隆隆隆，闪电划破天际，滚雷碾过漆黑的苍穹，狂风骤雨倾盆而下。

三环大道高速公路边，山坡下护栏外，一辆被烧焦的汽车残骸在暴雨冲刷中冒出袅袅黑烟。

“大哥，阳光哥，老蔡是先中毒而死，然后又有人引爆了车上的炸弹。”阿成捏着手电快步迎上前，抬手搓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还有开车的三个兄弟，也没来得及跳车……”

白阳光举着手电上前几步，打伞的兄弟还没跟过去，就只见他用力抹了把满脸的雨水，回头大声咆哮道：”是仪表盘装了炸弹，只要一踩刹车就能启动□□。阿成！开车的是谁？！”

所有人同时霍然抬头，阿成呆愣两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听陆逍身后安子溢懒洋洋地说：“智商呢？”

白阳光莫名其妙眨眨眼。

“如果你在车上装了炸弹，还会自己跑去开车？”安子溢上前两步，推了推眼镜，说：“就算他忠心为主，心甘情愿把自己炸成肉干，那他一家老小也不怕吗？”

白阳光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周遭被十几辆汽车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剩汽车大灯及手电光束在黑夜中来回扫荡。明明是七月酷暑，狂风暴雨却仿佛顺着毛孔钻进了骨缝里，一丝丝凉意莫名渗透出来，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内鬼到底想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把顾苒往死路上逼吗？

老蔡只不过是周风林的手下，就算他平时也帮周风年做事儿，但其重要性绝对不至于让顾苒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除掉他，那顾苒的反常举动又该作何解释？

冰冷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周遭完全静寂，只有滂沱大雨轰然作响。每个人无措的目光都望着那辆焦黑变形的金属车架，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陆逍低沉冰凉地声音响了起来：

“是谁同意你们带老蔡去接头的？仓库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是谁？出发前为什么不检查车辆是否安全？子溢带人恢复行车记录。”他抬头看着白阳光：“你亲自带人把今天及昨天接触过老蔡的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都抓起来。”

“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八，离天亮不到四小时。天亮前我要这些问题的所有答案，不管用什么方法。”

所有人都笔直而立，没有异议也没有犹豫，一道道年轻的目光从雨衣兜帽下望向陆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