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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露坠,山野清旷。篝火映着酒香,风雅疏豪。新兵们低头喝酒吃肉,抬头谈天赏月,成了凉州卫独有的风景。

火星顺着秋风飘了出来,让人疑心会不会燃到衣裳。不过片刻就就成了火烬,伴着人低低的呜咽。

小麦抽泣着道:“我都忘了我爹娘长什么样子了……”

“我更惨,”王霸面无表情的道:“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娘。”

禾晏:“……”她一抬手,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试图让自己冷静冷静。

本是为了宽慰她,众人才拿自己不如意的事来对比,说到最后,俨然成了互相比较谁更惨。这下好了,旁的新兵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他们这头,一片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望着抱头痛哭的小麦和王霸,再看看独自喝闷酒眼眶红红的江蛟江少主,禾晏无言以对,好嘛,也不知道是谁在宽慰谁。

黄雄看她一眼,道:“禾老弟,你酒量不错嘛。”

禾晏一怔,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不觉,她都喝第三碗了。她不知道原先的禾大小姐酒量如何,想来柔弱的禾大小姐应当也不会拿着缺了口的破碗喝这种辛辣刺鼻的烈酒,但对于从前的飞鸿将军来说,这很熟悉。

寒冷的时候,感到惧怕的时候,心情难受的时候,腹中饥饿的时候,倘若手边有酒,便可暂时抵御艰难的时刻。酒可以驱寒,可以壮胆,可以充饥,也可以浇愁。

她在朔京的时候滴酒不沾,生怕露陷,到了抚越军里,在漠县,却也渐渐喝成了习惯。将酒量也练出来了,帐中的小将新兵们,无一人能喝的过她。有时候庆祝大捷,宴上喝到最后还能清醒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孤独求败。

让她诧异的是石头,还以为石头在山中长大,瞧着又结实,当是酒量不错,没想到一碗酒还没喝到半碗,便仰面倒下去呼呼大睡——这就醉了?

他剩下的半碗酒被他弟弟小麦拿走,同王霸一起干着碗道:“没想到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此,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罢,一口喝干,被辛辣的酒刺的鼻子通红,紧接着,不过一炷香功夫,也随着他长兄一般,仰面躺倒,醉了。

禾晏:“……果真是亲生的兄弟了。”

王霸霎时间便失去了这么一个酒友,便又去揽江蛟的肩,递给江蛟一串烤兔肉,道:“别只喝闷酒,来,吃点肉。你未婚妻不选你,是你俩没有缘分。”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的像人话,“人生在世,聚散都是缘,不必强求。”

江蛟接过他的兔肉,仍旧闷不吭声的喝酒。黄雄见状,笑了一笑,他看着天上的月亮,自语道:“我想我的家人了。”

禾晏从程鲤素给她的点心篮里,拿出一个月团来。月团做的小小一个,形状如菱花,上头写着红色的“花好月圆”。她咬了一口,尝到了芝麻和桃仁的甜味。

“倘若他们在世,我应该不会在这,就在庄户老家,”黄雄道:“我娘做的饭菜很可口,我想吃她做的饭菜。”

禾晏低头默默吃饼,黄雄问:“你呢?”他转过头,看向禾晏,“往常这个时候,你怎么过的?”

往常的中秋么?禾晏有些恍惚。

她没投军之前,在禾家中秋,当是和旁人一起过的。只是身份特殊,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不甚自由。她其实也喜欢祭月时候的热热闹闹,但因带着面具,便也不方便。她在禾家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论身份,是名正言顺的嫡女血脉,但另一方面,她既不属于大房,也不属于二房。

等到了漠县从军那三年,一开始每日都过的提心吊胆,不知哪一日自己就会死在沙场,中秋团圆,想都不要想。

再后来回京,嫁到许家,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她已经瞎了。

满心的同那人花好月圆的期盼还没达成,自己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走不出来,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八月十五的那一日,她请求许之恒带她上山拜佛,希望菩萨保佑,许能让她重见光明。许之恒同意了。

其实,那一日,她也并不是真的要去求菩萨保佑的。

舌尖一痛,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甜腻的滋味霎时间被刺痛覆盖,禾晏回过神,避开黄雄的目光,若无其事道:“就这样过呗,同现在差不多了。”

“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黄雄饮一口酒,道:“你就像当年的我。”

禾晏笑了笑:“老哥,我家人活的好好的。”甚至于,活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但你不甘心。”她听见黄雄的声音,侧头去看,光头大汉的脸上,显出一种中年人历经风霜的睿智和沧桑,他摸着佛珠道:“你大仇未报,心中不甘,所以时时苦恼,反将自己困住了。”

禾晏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不知道你是什么仇,”他看着月亮,“你有时候的眼神,和我当时一样。”

禾晏有些茫然,她有吗?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总有一日会好的。”大汉低下头,,拍拍她的肩:“你要相信这一点。”

禾晏没说话,默默的端起酒碗来喝。黄雄不再言语,自顾自的吃肉喝酒。王霸也有些许醉意,扶着脑袋坐在原地痴痴傻笑,而江蛟,将头埋在膝盖中,不知道是哭了,还是睡着了。

……

教头们亦是聚在一起,就着篝火吃肉喝酒,连日来的辛苦训练,如今在这批新兵身上,总算看到成效。俱是轻松不少,程鲤素也混在这里头,他是京城来的小少爷,不曾领略过这种新奇玩法,就连那只洒了粗盐的烤兔腿也觉得美味无比。原本还想得了空闲去找禾晏说话,才喝了一口酒,便觉得双腿发软,走不动,一屁股又坐了回来。

教头们善意的大笑起来,有人道:“程公子还得多练练酒量才成,这点酒量,可不能做我凉州卫儿郎!”

“我本就不是你们凉州卫的,”程鲤素嘟囔道:“我只是过来玩乐一番。”

这孩子总能把自己的“不行”说的理直气壮,若这是教头们自家的子孙,早已被拎起来揍上十顿八顿了。可这人是肖珏的外甥,于是众人便道:“还是程公子豁达!”“贪杯本就不好,我娘子就不许我喝酒!都跟程公子学学!”

“不过程公子,”梁平问他,“都督真不跟我们出来同乐?”

“舅舅不喜欢太吵的地方,”程鲤素答道,“定然是不会来的。”

众人都有些遗憾,也有人觉得肖珏未免太不近人情,毕竟这可是中秋,连中秋都不与部下同乐的将帅,能与手下有多深厚的感情,也实在太傲慢了一些。

不过也有人不太介意的,马大梅嘿嘿一笑,“要不还是给都督送点酒菜过去,大过节的,一个人难免难受。”

“没必要,”程鲤素道:“这种劣质的黄酒,我舅舅是不会喝的。”

众人:“……”

好嘛,那毕竟是朔京肖家出来的二公子,喝酒也绝不肯勉强。

杜茂好奇的问:“程公子,你知道都督的酒量如何么?我听闻飞鸿将军千杯不醉,不知都督与飞鸿将军比起来,是好是差?”

教头们闻言,顿时目光炯炯的朝程鲤素看来。但凡有关飞鸿将军和封云将军谁更厉害的话头,总是教人新鲜。从剑法到酒量,从身高到性情,人们都要一一对比。可惜的是这二人除了从前同窗外,从未一起出现过,也不曾亲自较量,况且飞鸿将军还一直戴着面具,是以谁更胜一筹,到现在也是个谜。

“那当然是我舅舅了。”程鲤素想也不想的回答,“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我舅舅喝醉过。”

事实上,程鲤素从来就没见过肖珏喝酒。不过这话他是不可能当着教头们的面说的,飞鸿将军再如何厉害,定然也厉害不过他舅。

“去去去,别在背后说人。”沈瀚挥了挥手,“喝酒喝酒,怎么跟婆子一样碎碎叨叨的!程公子,来,我敬你一杯……程公子?”

程公子面颊驼红,已经喝醉了。

……

是夜,青帘拢住明月,塌上人影萧疏。秋声静谧,有人正抚琴。

月上木兰有骨,凌冰怀人如玉。墙上挂着长剑如霜如雪,披着外裳的青年姿容俊秀,神情平静,双手抚过琴弦处,情动飞音,令人沉醉。

他弹的是《流光》。

琴音悠远,如珠玉落盘,这是中秋夜里,本该团圆时分,纵然凉州卫的教头新兵同家人远在千里,亦是欢聚一堂,高歌畅饮,不如他清寂。他似也毫无所觉,只是认真拨动琴弦,束起的青丝垂于肩头,被月色渡上一层冷清色泽。

从春到秋,从暑到寒,似乎也不过是眨眼而已。

月色被他的琴音衬的更冷寂了些,夜空澄澈如水,琴音仿佛要无止境的在长空里飘散下去,听得人想要落泪。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砸在院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将这冷寂的琴音打断。肖珏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透过窗,可见院墙外,有个什么东西又抛了进来。

他顿了片刻,站起身,推门而出,这时,第三个东西砸了进来,恰好落在他旁边,他弯腰拾起,发现是一颗石子。

飞奴从身后显出影子来,低声道:“少爷,外面……”

肖珏将院门打开了。

外头站着个红衣少年,手里提着一小坛酒,酒塞已经被拔掉,香气馥郁,正是十八仙。

他倒是大方,就那么一小坛酒,寻常人都要藏个许久才舍得喝一小口,看他这模样,当是已经喝了不少。

这人是禾晏。

肖珏漠然看着她,禾晏瞪大眼睛,似乎才看清楚他的模样,道:“肖珏?”

身后的飞奴忍不住看了禾晏一眼,竟是直呼少爷姓名,果真胆大。

“你在这里做什么?”肖珏问他。

“我想了又想,”少年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浑身上下都是酒气,不过神色如常,不见半点醉意,倒也看不出来是醉了还是没醉,他道:“你选了雷候去前锋营,我很不服气,所以肖珏,”他嘴角一弯,“我们来打一架吧!”

话音未落,身子便直扑肖珏而去!

身后的飞奴见状,就要上前,听得肖珏吩咐:“别动。”登时不敢动弹。

少年飞身上前,朝肖珏扬起拳头,肖珏侧身避开,拧眉看向他。

禾晏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就来了。若说是刺客,也实在太蠢了些。可他言辞清晰,目光清明,看着又不像是喝醉了发的酒疯。肖珏索性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禾晏一击不成,掉头又来。

少年身姿灵活,倒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来打架,只不过用的办法拙劣而粗糙,乍一眼看去,像是哪家学馆里的学子们打架,只知道拳脚往对方身上招呼,却不顾准头如何。

肖珏侧身再次避开,接连两次偷袭不成,禾晏疑惑自语了一句:“我的身手何时这般差了?”

一边待着的飞奴:“……”

难道这少年以为自己打得过肖二公子吗?早听说凉州卫的这个禾晏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眼下一见,果不其然。少爷还真是好脾气,没把这口出狂言的小子直接给撂出门外。

她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丝毫不觉气馁,马上再次前来,这回仍旧被肖珏躲开,肖珏正要开口,忽然见身后有一黑物朝自己直扑而来,眉头一拧,想也不想,抽出一边的饮秋剑横劈过去。

“哗啦”一声,那东西应声而碎,他退后几步,并未被沾到。随那东西前来的禾晏却躲避不及,被浇了个从头到脚。

月色圆满,风露娟娟,桂子初开,酒香四溢。地上散着十八仙的碎片,每一片都清冽馥郁,少年衣带沾香,皱眉看来。

她像是被这满地的酒坛碎片给惊醒了,看向肖珏,上前一步,活像在花市里被踩坏珠钗的小娘子,道:“摔坏了,你赔!”

飞奴瞧了瞧,觉得这少年果真是喝醉了,否则说话定不会这般理直气壮,颠三倒四。就低声对肖珏道:“少爷,要不要属下带他走?”

肖珏抬手制止,轻轻摇头。

主仆二人多年,一个神情便知对方心中所想。飞奴顿时明白,肖珏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把禾晏给扔出去,不是因为脾气好,只是想要试一试禾晏而已。这少年如今身份可疑,浑身上下都是疑点,若是能借着酒醉问出些东西,便能省去大力气。若是今夜又是假装醉酒,实则做点别的,那就其心可诛,更加不可饶恕。

飞奴便隐于树上,不再言语。

肖珏转身往屋内走,边走边道:“我为何要赔?”

少年闻言,一头跟着冲进肖珏的屋子,她跑的极快,脚步还跄踉了一下,抢在肖珏前头,堵住肖珏的路,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肖珏笑了一声,眼神很冷:“你是谁?”

禾晏一拍大腿,“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禾晏!凉州卫第一!”

“凉州卫第一?”肖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还需要人告诉吗?”也不知道醉没醉的少年,语气是令人惊叹的理所当然,“我心里有数。”

肖珏侧身绕过他,放下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喝,才走了一步,那少年又尾巴一样的黏上来,站到他面前,问他:“你说,我矮不矮?”

这人是喝醉了喜欢同人比高矮么?肖珏瞥一眼他刚到自己胸前的发顶,点头:“矮。”

禾晏:“我不矮!”

肖珏:“……”

禾晏又问他:“我笨不笨?”

肖珏停下手中倒茶的动作,盯着他,慢悠悠的道:“笨。”

禾晏:“我不笨!”

肖珏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将禾晏扔出院子,反而来这里自讨苦吃套他的话。除了在这里听他胡言乱语,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要么就是禾晏太蠢,要么,就是此人精明到滴水不漏。

“你还有什么想要夸自己的,一起。”他垂着眼睛,不咸不淡的开口。

禾晏:“我高大威武,凶猛无敌,英俊脱俗,义薄云天。如此仁人志士,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喜欢我?你可知我素日有多努力?”

肖珏:“……”

“因为你,今夜中秋夜我很不高兴,我问你,”她上前一步,同肖珏的距离极尽,仰头看着他,殷切的问:“你喜欢我吗?”

肖珏后退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掸了掸被她扯得变形的袖子,活像见了瘟神避之不及,平静回答:“我不是断袖。”

“我也不是。”禾晏喃喃了一句,猛地抬起头,神情悲愤,大声质问:“那你为何宁愿喜欢雷候也不喜欢我!那个人除了比我高一点,哪里及得上我?论容貌,论身手,还是论你我过去的情分,肖珏,你太过分,太没有眼光!我很失望!”

此时正走到屋外,打算送点烤兔肉给肖珏的沈瀚,一把捂住嘴,神情惊诧。就在刚刚,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屋内,只穿着月白里衣的年轻男子无言看着面前人,少年仰头看着自己,目光亮晶晶的,语气里丝毫不见畏惧和犹疑,坦然地让人想人怀疑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什么叫过去的情分?不过是之前给了他一个鸳鸯壶的伤药,就成了过去的情分,这人未免太过自来熟。

“不过也没什么,”少年突然扬起嘴角,狡黠的一笑,低声道:“你挑雷候进前锋营,我就每天找雷候切磋,十次切磋十次败,满凉州卫的人都知道你肖珏是个瞎子,什么破眼光。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肖珏:“……”

此话说完,禾晏打了个酒嗝,身子一歪,倒在肖珏的软塌上了,倒下去的时候,半个身子歪倒在横放着的晚香琴上,将琴弦压得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哐当”一下,掉地上了。

肖珏站在屋子中间,眉心隐隐跳动,只觉今日这个趁酒套话的主意,实在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一瞥眼见门边还有个人影踌躇不定,他冷道:“不进来,在外面做什么?”

沈瀚一惊,抖抖索索的过来。方才他在门口听到了秘密,进院子又被飞奴看到,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刻都督心情不好,莫要拿他开涮才是。

“属下从外面拿了些刚刚烤好的兔肉,想着都督可能没用晚饭,特意送来。”沈瀚将油纸包好的烤肉放到桌上,“都督慢用,属下先下去了。”

“慢着。”肖珏不悦的开口,“这么大个活人,你看不见?”

他示意沈瀚看禾晏,沈瀚一看,心中一动,方才只听禾晏的话中和肖珏关系匪浅,眼下一看,这少年就这么大方的睡在肖二公子的软塌上,那可是肖二公子的软塌!凉州卫中,怕是有胆子这么做的,只有这一个人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肖珏走到软塌前,用手拎着禾晏后颈的领子将她提起来,丢到沈瀚面前:“你的人,带走。”

“不敢,不敢。”沈瀚道。

肖珏:“什么?”

沈瀚忙道:“属下的意思是,凉州卫的新兵都归都督管,怎么能说是属下的人呢?是都督的人。”

肖珏气笑了:“沈瀚,你今日话很多。”

“属下明白,”沈瀚一凛,“属下这就带他离开!”方才转身走到一半,似又想起什么,沈瀚问:“都督以为,属下该将这少年送到哪里去?”

肖珏平静的看着他:“要不要送到你家?”

“不、不必了!”沈瀚头皮发麻,就道:“禾晏……还是送回他原先的房间吧!”

沈瀚走后,飞奴走进了屋子。

肖珏已经将地上的晚香琴捡了起来,承蒙禾晏那么一压,琴弦断了一根,望着断了的琴弦,青年忍不住捏了捏额心。

“少爷,”飞奴望着沈瀚远去的方向,“沈总教头今日有点怪。”

“他经常很怪。”肖珏答道。

“少爷以为,今日的禾晏,究竟有没有醉?”

肖珏将琴放好,方才被禾晏打算喝茶,茶盅里的茶已经凉掉了。他将冷茶倒掉,重新倒了一盏,浅酌一口道:“不确定。”

不确定禾晏醉没醉,因为正常清醒着的人,大概不会这样同自己说话。但观她步伐、言辞和神情,又无一丝混沌。最重要的是,今夜他除了在这里压塌一把琴,打碎一坛酒,说了一通疯话以外,什么都没做。包括透露他究竟是哪边的人。

这就叫人费解了。

“他好像对雷候能进前锋营的事颇有微词。”飞奴道:“他想进前锋营。”

肖珏嘲道:“岂止是前锋营,他是对我九旗营势在必得。”

“那……”飞奴问,“可要将他送到前锋营,将计就计?”

“不必,”肖珏道:“我另有安排。”

飞奴不再说话了,肖珏想到方才禾晏说的,要每日都找雷候切磋,来证明他眼光不好。这等无赖行径,此人做的还真是得心应手。

再看看屋子里一片狼藉,院子里碎片到处都是,还得寻个空闲去凉州城里请师傅补琴,禾晏居然还有脸说“因为你,这个中秋夜,我很不高兴”,真是没有道理。

青年站在屋里,秀逸如玉,如青松挺拔,半晌,嗤道:“有病。”

……

外头背着禾晏的沈瀚也很不高兴。

旁人看见了,都很惊讶的看着沈瀚,道:“禾晏喝醉了,总教头怎么还背着他?”

沈瀚沉着脸一声不吭,若不是撞破了禾晏与肖珏的关系,沈瀚至多找人将禾晏拎回去。可如今知道了他们二人关系匪浅,沈瀚怎么敢怠慢。

禾晏方才可是说,同肖珏有“过去的情分”!看来他们从前就早就认识了,那都督为何要假装不认识禾晏,还要暗中调查禾晏身份。莫非他们二人原先是好的,只是中途生出诸多变故,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难怪大魏人都知道肖都督不近女色,长成这个样子,又是数一数二的英勇出色,那么多女子眼巴巴的往上扑,无数绝色在前亦不动心,原来……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好这一口!

在肖珏门口的时候,禾晏那一句“你为何喜欢雷候不喜欢我”,语气凄厉,真教闻者落泪。可惜都督心硬如铁,完全不为所动。沈瀚胡思乱想着,越是紧张,想起来的那些奇怪的故事就越多。

譬如禾晏同肖珏从前的确是认识的,也交好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肖珏发现禾晏身份有异,便斩断情丝,与对方划清界限。禾晏呢,年纪小,心有不甘,知晓肖珏要来凉州,便投军入营,找肖珏来讨个说法。甚至于努力操练,想要进入前锋营让肖珏刮目相看。

禾晏确实做得也不错,可惜肖珏为了避嫌,竟然点了雷候的名。禾晏伤心痛苦,忍不住借酒消愁,酒后吐真情,找到肖珏来要个说法。

心硬如铁的肖都督断然拒绝,不过到底是念在一丝旧情,才让禾晏睡在了自己的软塌上。

很好,沈瀚在心里为自己鼓掌,非常合乎情理,应当就是如此,八九不离十了。

------题外话------

舅舅:直男,勿cue

沈瀚:喝醉烈的酒,站最野的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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