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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是好药,效果立竿见影,见红衣师父疼的倒吸了口凉气,脸都扭曲了,流血的速度却慢了不少,叶央露出个报复得逞的笑来,“大冬天的骗到结了冰的河边再一脚踹进去,叫帮我洗澡?”

“我这么一踹,你不是立刻就学会内息运转了!”红衣师父振振有词,从她手上接过白瓷瓶,把药粉没遮盖到的地方涂抹均匀。

叶央冷哼:“我第二天就发了高烧你怎么不说!”

互相拌嘴的声音有些大,她立刻屏息侧头,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幸好,云枝在隔间里睡得挺熟,叶央平日不怎么起夜,又比谁都警惕,清凉斋一半是不留下人值夜的。

“等着,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擦擦,冷水可以吧?”这个时间烧热水动静太大,叶央问了句便轻轻推开半扇门,从门缝儿里挤了出去。不多时就端回半铜盆的冷水,还有条白色帕子搭在边缘。

红衣师父休息片刻,精神已恢复大半,浓黑的眉映衬苍白的脸,仍然坚持自己动手擦擦濡湿一片的血,末了又要俯身,清理他留在屋内的半个血脚印。

“还是我来罢。”叶央抢在师父前头蹲了下来。

“阿央长高了。”冷水沿着流血的地方四周擦拭过一圈,刺激伤口收缩,红衣师父掩好衣襟,看着她点头,“人也好看许多,走路都像个世家贵女的。”

叶央还穿着寝衣,头发随意披散着脸也没洗,被夸得心里一阵紧张:“师父……你是不是快不行了?”不然有日子没见怎么还转了性子,居然会夸人了!

“你才不行了!”红衣师父难得温柔一回,气得又想抬腿踹她,不料牵动伤口,只好悻悻地收回动作,叹口气说,“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只是再没别的地方可去。唉,差一点就能出城了。”

话里话外,似乎他不是刚来此地,叶央于是问道:“你在京城住多久了?”

“四五个月罢。”红衣师父随口回答,又习惯性地支使徒弟去干活儿,“上厨房拿个鸡腿来,为师饿了,再弄点干净的白布,不然我就用你柜子里的中衣包扎。”

师徒俩吃东西的口味一向差不多,叶央却没动作,立在旁边怒视他道:“来了小半年都不知道来见我?你原先不是说不上京吗!害我一个人从那么远的西疆跑到这里,你……”

“西疆一别我们本来就不该再见。”说完后红衣师父紧紧地闭上嘴,似乎谁也不能让他开口,坚定的表情接触到叶央的视线,良久才动摇,“回来以后你便能当你的国公府大小姐,该和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字句间那种淡漠让叶央觉得,这近两年的时间还是有什么改变了。她仍是她,只不过原先没有任何能依仗的人,红衣师父才愿意留下,现在有了哥哥们和祖母,他就走了。

“城破那夜,你把我从西疆的死人堆里拉出来,我欠你的命该怎么了断?”叶央越说越来气,伸指头捅了一下师父肋下,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呼痛,顿时痛快了许多,“说吧,为什么起先不能陪我回京城,现在又自己跑过来了?”

过了很久,屋子里还是只有烛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叶央拗不过红衣师父,转身去柜子里找了件没穿过的雪白中衣,撕成布条递给他,低声道:“我房里只有伤药,若要绷带得去下人房翻找,恐怕会被人发觉,倒是离苍雪苑的小厨房不远,可以弄点吃的。”

“先不着急。”有了布条裹伤,红衣师父背过身去重新扯开衣襟包扎,单手的速度也不慢,叶央帮不上忙,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他。

烛火昏黄摇曳,让她不得不再三确认这不是梦。

师父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从西疆到京城,那些谜团只会越来越多。叶央只听说过她的拜师过程,不知道师父是哪里的人,是在哪里学的武艺,更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好像没见他为生计发愁过,也不缺银子,除了那套正红色用金线绣着古怪猛兽的衣服和一套白骨头饰,没有任何能间接证明师父身份的东西——可惜叶央认不出。现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和谁交手受伤,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自己。

“我给你写的那几本手札,记下多少了?”终于处理好伤口,红衣师父遥遥依着桌子发问,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之前的话题。

那是些招式功法的心得,还用歪歪扭扭的笔触画了示意图,离开西疆前他留给自己的,这么久以来都被小心保存着。叶央略一思索,回答:“记住九成,但只学会了七成,剩下的部分比前面加起来的都难学。”

“等你融会贯通,我便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红衣师父满意地点点头,完全不提自己受伤的半个字,“人家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原先饭量就不小。”

“我不会饿着你,可也拦不了你自己找死。”叶央却没忘掉先前的问题,盯住他逼问,穿着柔软的寝衣也无碍她的气势,“你为什么会受伤?若没有回答,我现在就去喊人!府里护院不少,隔壁的怀王府又高手如云,你失了血打不过今日的我,围攻也够了……你不会是想大半夜进国公府只为了看我一眼,然后再扭头就走吧?”

红衣师父露出一个很无力的笑容,眼神飘忽,“看看,还没教会你,就要饿死为师了。”

“快说!”叶央隐隐发怒,她不常生气,可一皱眉也让下人心惊胆战过。

可惜人家并不买账,红衣师父还是铁了心沉默。

叶央也不再废话,拔腿就走,打算去外头把护院都喊进来。

直到她的脚停在门口,差一点就要迈出去,红衣师父才说出一句似乎完全无关的话:“库支攻打雁冢关,五月十五,就是今天。”

“你说什么?”叶央猛地回神,往回走了几步到他跟前,“……没听大哥提起过,你说真的?”

红衣师父瞟了叶央一眼,神色凝重,“消息传回京城最快也得三日后。”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叶央眉头一皱,回视时心就一点点沉下去……如果师父没说谎,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在敌军出动前就知道了消息!现在西疆已失雁回长廊,同库支只隔着一道雁冢关对峙,如果再失去此地……

结果如何叶央已不敢多想,有件更可怕的事突然涌上心头。

叶二郎还在那里!

“二哥,二哥……”她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跺了跺脚,“不行,我得跟他们说一声!”

“叶安南在西疆?”红衣师父比她更正经,片刻后摇头道,“你该怎么说?半夜有人跑到你房里告诉你的?那人是谁你为什么如此信任他?等这些问题想好怎么回答再说也不迟!至多三五日消息从西疆传回来,那时候不仅有库支入侵的消息……应该也有叶安南的。”

一番话立刻打消了叶央的念头,让她重新坐了回去。

师父说的没错,不仅如此,祖母身子瞧着硬朗,毕竟也上了年纪,再加上二哥从军之前病过一场,此时才刚好利索,实在不应该提前把这件事说出来。三日后消息传来,大哥作为朝官一定能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总好过她一句干巴巴的“库支攻打雁冢关了”。

“你屋里可有笔墨?”等叶央静下来师父又开口,问她要纸笔,说要写字。

“大半夜的写字?”叶央纳闷,却按他说的准备去了。书房在右偏厅,摸黑走动时她使出十万分的小心才没发出一丝声音地把东西拿回来。

上好的墨锭要用滤过的泉水磨开,眼下没那个条件,叶央只好用冷茶倒了一点在砚台中,细细研磨起来。

“你受了伤,想些什么不如你说,我来写。”师父提笔时像拎起千斤重的东西,深深锁眉,叶央不由得多说了一句。

红衣师父摇头,手颤抖了一阵才落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图文并茂的,时而停下动作思考一番,像在回忆。

入神状态的他收起了那种不正经,叶央不敢打扰,又定不下心。师父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么她能做什么?

身在京城距西疆千里之遥,她能为二哥做什么?

“一定可以的,你会帮上忙,一定可以的。”叶央在心底不断重复,她少时就有威名在外,又有两辈子的经验,一定能做出别人无法做到的事!

☆、第59章

红衣师父在桌前连续写了一夜都没换过姿势,叶央睡一阵醒一阵,迷迷糊糊的,到快天亮时才陡然惊醒,下意识看向师父——太好了,人还没走。

“还没写完?”叶央揉着眼睛下了床,想倒杯冷茶润润喉咙,一拎茶壶却是空的,“屋里藏不住人,你要是那么爱装儒士,得另找个地方。”

不停晃动的笔杆顿了顿,红衣师父形容疲倦,扭动僵硬的脖子看着她,“差一点就完成了。”

“再过一会儿云枝肯定会醒,二哥的小院没什么人,我带你去那里。”等天大亮后想离开就太难了,叶央不是不相信师父的身手,他能无声无息地躲在房梁上,可毕竟受了伤,叶央不愿让他活动,硬是抽走毛笔,把那一大叠或写满了字或画满了画的白麻纸码好,先开门看了看左右。

红衣师父无法,只好打着呵欠跟上。这个时间,定国公府已经有些粗使婆子和小厮起来了,叶央带他左绕右躲,找了条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去原先叶二郎住的慕莲居。那地方自他走后只留下几个人日常洒扫,其他丫鬟都被派去别处了,叶央偶尔会过来借些东西,除此之外,不会有谁和纨绔兴趣相投。

因为有段时日没住人,装饰清雅的慕莲居主屋空气中便有些冷清的味道,温度低了点儿却很干净。叶央径直进了卧房,没惊动任何一个人,低声道:“等会儿我找个理由不让他们进来,你只要别发出声音就行了。屋里也有纸币,可以接着写你的鬼画符。早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粥,肉包子,再来些酒。”只存在没有的菜,还不存在国公府准备不来的,叶央最怕的就是随便二字,好在红衣师父是个干脆的人,提出的条件很容易满足。

叶央点头,把东西放下,踮着脚往厨房跑。她吃的不少,多拿些包子也不会引人怀疑,就是要防着被人看见穿着寝衣从慕莲居出来。

因端午节时多买了许多糯米竹叶,包粽子没用完,厨房今日又蒸了些软软的糯米点心,用竹叶裹得方方正正,闻起来有股清香。叶央回屋换了件衣服才等到包子蒸好,又拿了几个第一锅出来的点心,让人装到一个食盒里拎走了。

“我今日醒得早,饿的也早了,等不及云枝就自己过来取饭。”叶家大小姐是个怪人,旁的闺秀再怎么活泼最多就是玩玩蹴鞠,她倒好,一到早上清凉斋的刀光剑影就没停过。叶央的解释相当有说服力,就算没有,也无人敢质疑。

恐怕这会儿云枝已经起了,然后发现她不在房里。按大小姐一贯的行事风格,云枝不会多问,不过天越明人越多,还是麻利点为好。想到这里,叶央拎着食盒走得更急,从慕莲居的院墙外翻进去的,径直落在主屋前,没惊扰任何人。

“师父,我拿来……”推门后话到一半便顿住,叶央看着桌上整齐摆着一摞墨迹未干的白麻纸,气得差点摔了食盒,“你走之前说一声都不行吗!”

不告而别,就这么突然的来了又突然的消失,没有前因后果,连句话都不留!

叶央走到桌前,低头看那些写好的纸张——不对,红衣师父留了话给她,有张压在茶盅下的字条写着八个字:“东西收好,对你有用。”

她把食盒放在桌角,腾出手拿起一张白麻纸。上头写的字叶央每个都认得,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什么意思,犹豫再三,她还是把东西都认真收着,连带那张留言的字条,免得以为师父的到来是她做梦了。

这些天对叶央来说分外难熬,每个时辰都坐立难安,尤其是看见微恙初愈的祖母,心里就更加焦灼。

红衣师父不会骗她,库支真的在攻打雁冢关,而消息还没传回京城,这事儿只有她一人知道。叶二郎在外头生死未卜,没人能和叶央分担心事。

而现在也不是着急的时候,红衣师父走后,叶央把自己关在房里就没怎么出来过,一日三餐都是云枝送到门口的。一连三日,从祖母到大嫂杜湘儿都来问过几回,却被含糊地应付过去。第三天晚上,头发蓬乱的叶央才打开房门,这些天显然没梳洗过。

“娘子可算出来了!”云枝听见动静,从梢间急急忙忙跑过来,眉目间一片担忧。有件事她没敢同老夫人提过,就是送去的饮食单单水有减少的痕迹,吃食根本没动过。

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变成这副样子!

叶央声音虚弱,脸颊瘦得凹陷下去,倒显出眼睛更大了,吩咐道:“拿件干净衣服,再帮我梳个发髻。”

“您可要洗浴?”云枝来了精神,热切道,“我这就找人打水去。”

“不,换衣服,梳发髻。”下巴上沾的一点墨渍仍然无碍叶央气势,云枝只觉得大小姐的目光更加锐利,让她不由得低头应了一声。

大晚上的更衣……恐怕不像是放松,更像要出门呢。

云枝满腹疑惑,强忍着服侍叶央换了件深色窄袖胡服,梳了个利索的发髻又拿帕子给她抹脸。叶央明显有心事,眼神飘忽,挥挥手让云枝出去了。

清凉斋寂静了三天,约莫等了半个时辰,睡前云枝还想去问问她要不要用些宵夜,可推开门,在满室烛光照明下,叶央不见了。

……

“大祁常备兵马有多少?”

怀王府的守备森严,对叶央来说若出入无人之境,不知是她的天赋极佳武艺上乘,还是商从谨默默放行,直接就冲进了主屋里,劈头就是那个问题。

怀王殿下今天很有雅兴地在喂兔子,胆儿都是练出来的,兔兄如今已经能在他的注视下吃片菜叶子了,湿漉漉的鼻头耸动,耳朵贴在背上。

“什么?”商从谨从专注的状态中回神,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脸色因为紧张而更加阴沉——怎么能让阿央看见他在喂兔子呢?那都是小孩子干的!大祁崇尚男儿英武,即便是书生也要会用些兵器才能得到贵女青睐。

赶紧把可怜巴巴毛茸茸的兔子藏进袖子里,商从谨解释一句:“我……那个,做火炮的研究。”

“你打算把兔子塞炮筒里?”叶央脸色还是不好,平时可能还有心思打趣几句,现在却担心别的,把问题又重复一次,“大祁常备兵马有多少?”

借着袖袍掩盖,商从谨偷偷摸摸把兔子放到桌底,邀叶央坐下说话,“算上前些日子的征兵,约二十八万。”

这么多?

哪怕再天赋异禀,一些信息也不是闺阁女子能知道的,叶央有些惊讶,又说:“一旦同库支开战,二十八万人的胜算有多少?”

商从谨已经瞧出她脸色不好,又听叶三郎抱怨过妹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沉吟片刻后回答:“很难说……若西疆有二十万兵马,有邱将军及几位将军的指挥,守住雁冢关甚至夺回雁回长廊都不是问题。”

但是!

叶央立刻明白了他的后半句话。整个大祁凑出的二十八万人,不是全部派往西疆的,否则其他地方易生叛乱!京郊的禁军大营,宫里的御林军,还有南疆、北疆也需要将士守驻,这样一来,最多也只能余出十几万。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库能不能有支撑着十几万人打长久战争的粮草还两说,就算能挤出这部分,天下百姓难免要过的艰苦一些。大祁建朝不足百年,最需要的不是赢了某一场仗,而是不能生内乱。”叶央喝了口怀王殿下亲自倒的雨前茶,滋味鲜甜,“圣上也不能再征军户了,对不对?”

商从谨缓缓点头,尽管还是不明白叶央为什么大晚上过来找他,只为了说这些东西。

皇帝不好当,西疆外虎狼环伺,一旦想解决外忧,那么就免不了内患。两国兵刃相交,以少胜多的险仗只有老天给面子,才能侥幸赢一场。大祁的士兵及其家眷都属于军户,除了常备兵力,一旦发生战争,由皇帝下旨征兵,到那时凡军户人家都要出一个男丁入伍。来源多为罚没的犯人,也有一些没田地的穷苦人家自愿成为军户的,一入军籍除非有了一官半职,否则子子孙孙都只能从军,死到绝户为止。

才勒令军户出丁,若兵力不足,只有强行让普通人成为军户——又促成了内患加剧。哪怕凑足了能打赢的将士数量,又没有如此多的粮草养活这些人。

可库支为了大祁的疆土已经筹备了许多年,显然已做足了长久耗下去的准备。

进退两难,进退两难。

有没有可能解决呢?

“过不多久圣上定要再扩充军户,我有个办法能暂时缓解兵力不足的问题,且不会造成民怨的内患。虽然出身武将世家,我在圣上面前却说不上话,况且说了,也没人会信……”叶央皱眉,缓缓开口,眼里全是犹豫。

商从谨呼吸一窒,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想让我去向父皇说?”

想到这三天不眠不休地看完了大部分大祁官书,又仔细回忆脑子里为数不多的现代记忆,叶央总算有个想法,或许这具身体真的天赋异禀,在武学军事方面几乎到了无师自通的境界。她吐了口气,点头道:“主意是我脑子一热想的,若不可行,自有大臣否决,只是成不成的,我必须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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