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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离大相国寺不远,是一处占地宽广,景色幽静的庵堂。
林明月从大相国寺离庵堂最近的偏门鬼鬼祟祟的溜出来,左瞄瞄右看看,突然提着裙子,飞快的往庵堂方向奔去。
庵堂的门几乎没有开的时候,林明月用力拍着厚沉的木门,直拍的手掌都疼了,眼看耐性用尽,正要泄气回去,门‘吱扭’一声,开了条缝。
“我是看望端木二娘子的!我是宁海侯府二娘子,你去跟端木二娘子说,她肯定要见我的,我有极其极其要紧的事找她,你跟她说,她一定得见我!”林明月大喜,对着门缝里那半张脸,又是说又是比划。
“等着。”林明月话音落了好一会儿,那张脸上嘴唇才动了动,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林明月对着‘咣’一声重又紧闭的大门错着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睛姐儿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一住好些年?
直等到林明月心神不宁,几乎要转身逃回去,那扇木门总算又开了,这次开了一尺多宽的缝,那张干巴巴、好象生下来就不知道表情为何物的脸闪到一边,手抬起来抬了抬,示意林明月进去。
林明月急忙挤进门缝,“睛……端木二娘子呢?她怎么没出来?算了算了,你赶紧带我去见她!”
婆子没理林明月,只顾一板一眼关了门,栓了门,再检查一遍,转身,抠偻着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林明月连跺了好几脚,可这间庵堂的传说她听到的太多了,不是她能发脾气的地方,再恼怒,也只能往下咽,林明月深吸了好几口气,跟在婆子后面转了六七个弯,才到了一明两暗三间青砖硬山房前,婆子冲屋子指了指,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林明月几步奔上台阶,边叫着睛姐儿边掀起帘子。
“你来了。”微微有些昏暗的屋里,端木睛一身缁衣,目光平和却漠然疏离的看着她,抬手往里让了让,“进来坐吧。”
“睛姐儿,你怎么穿成这样?我是说……”林明月慌乱的看着端木睛,这样的端木睛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你听说我择好日子剃度的事了?这才过来的?”端木睛盘膝坐到榻上,一边倒茶,一边问了句。
“啊?你要剃度?你疯了!你真是……你不是说过一阵子就好了?进来住一阵子静静心就回去?二爷都化成灰了,你……”林明月目瞪口呆,她找端木睛是为了玉姐儿,可端木睛这一句话却打的她晕头转向,暂时把玉姐儿扔到了一边。
“我不是为了他。”端木睛眼里的平静如同被投了块石头,可那波也就是片刻,就又平静如初了。
“不是为了他,那你还要剃度?你……”
“你来寻我做什么?”端木睛打断了林明月的话,林明月滞了滞,这才想起她这趟偷跑过来的正事。
“是玉姐儿!出了好多事……”林明月零零乱乱的先说了金明池那一场马球打出来的祸事,大理寺那一场大火怎么惨,守志怎么不讲理非说义绝,一直说到她被太婆从靖海王府捉回宁海侯府,“……我答应了玉姐儿要去接她,可太婆说什么也不肯,说二嫂没了,玉姐儿这个侄女一定得在府里守孝,哪儿也不能去,什么大规矩不能乱了什么的,总之说什么就是不肯,不但不肯,还拘着不让我出府!”
端木睛原本一只手捏着杯子,这会儿已经双手紧紧握住杯子,只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的看不出异样。
那个霁月光风一般美好的女子,死了……
“后来我听说李家大奶奶把她从府里接出来,送到她阿娘……就是姚世子妃那里去了,后来因为要成亲么,太婆总算肯让我出来一趟两趟的了,我就说要去大觉寺上香,就是非去不可,太婆就放我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玉姐儿,唉!睛姐儿你不知道,姚世子妃现在跟疯子一样,见了谁都说不怪她,她不知道那药里有毒,她是好心,不能怪她,可吓人了,你说,玉姐儿怎么能跟一个疯……我是说,太吓人!而且那里又苦的不得了不得了……”
“这是她的缘法。”端木睛突然打断林明月的话站起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是求仁得仁,大嫂也是,阿娘也是,我也是,四哥是个有福运的,你也是,你走吧,我已经是出家人了……你回去吧。”端木睛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们……你们姓端木的,除了表哥,个个都是怪物!”林明月气的跳起来就往外冲,她算是错看她了!以后,她就当她死了!
韩府,东轴线上位置最好的那间院子里,韩征半躺在床上,神情晦暗,似睡非睡。
“今儿怎么样?饭进了没有?”门口传来简夫人的声音,韩征厌恶的扭过头。
“回夫人,饭进的还好,还是不肯用药。”当值的丫头小心翼翼的回禀。
简夫人双眼微微有些浮肿,站在床前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才开口,“你就算生气,也不该折磨自己,更不该拿你身上那伤出气,这是何苦来?”
说到最后,简夫人声音颤抖。
“这鞭子印就该留在身上,好让我不至于忘了六妹妹是怎么死的。”韩征的盯着简夫人,目光里都是寒意。
“我都是为了你……”简夫人再也忍不住,掩面抽泣,“这些年咱们在府里有多难,你这个嫡长子有多难……我能有什么办法?公主说的明白,咱们护佑四爷登基长大,别的不说,就是跟四爷这份护佑长大的情份,也就够了,你妹妹的事,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没了,我……”
简夫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只一声紧一声的抽泣。
“翁翁为什么那么厌恶你?厌恶我?”简夫人抽泣声稍缓,韩征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你?”简夫人眼睛猛的瞪大又缩回去,“我……”
“韩家和简家订的是娃娃亲,这门亲事是翁翁亲自上门求的,阿爹成亲前,翁翁连个通房都不许他收,翁翁为什么会厌恶你?”韩征一句接一句紧逼。
“你听到什么混话了?你这是跟阿娘说话?”简夫人象觉察到危险的野兽,瞬间就从头到尾武装起来,紧盯着韩征,仿佛随时要扑上去撕咬。
“阿娘这么精明的人,当年……这么多年,难道还没处理干净?难道还能让人说出什么话?”韩征悲伤的看着简夫人。
简夫人一口气堵住,外头的人,当年她的阿娘替她处理的干干净净,只除了她身边的人。浓翠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她遇到征儿他爹之前,她就是她屋里的大丫头,她都知道,她失踪了……
简夫人满嘴苦涩,浓翠失踪的事,她一个字不敢提,公主……或者说是上头交待的事,她的失手太多,不能再多了!
“阿征,你得赶紧好起来,阿娘……”简夫人脸上的疲色尽显,“撑不了多久了,你再这样,咱们娘俩就没几天活头了。”
韩征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端木莲生日夜兼程,一连赶了十四五天,离南军还有两三天的路程,端木莲生却命令放慢速度,日头还挂的老高,就住进了驿站。
黑山提着几个半尺长三寸多宽的锦袋进来,交给端木莲生验看了锦袋和封口,取刀剪开,将里面的军报、文书等取出,整齐的摆放在炕几上。
端木莲生一张张看的极慢,有时候看着看着,跳下炕对着那张行军用的地舆图拧眉沉思。直看到夜深人静,端木莲生才全部看完,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吩咐黑山收起军报,自己出了屋,站到天井里,动作舒缓的打了套长拳。
打了套拳再进来,黑山侍候着净手净面又奉上茶,端木莲生坐回炕上,黑山禀道:“回爷,京城和南边的信儿都到了,还有封广川王府的信,走的府里内线。”
端木莲生眉头一皱,走王府内线送过来的信,只能是舅舅广川王的,他写信来,有什么事?
黑山呈上几个薄铁管,端木莲生接过,慢慢捻开,一张张看了,最后才打开广川王那封信。
端木莲生看的很仔细,看完信,轻轻‘哼’了一声,将纸抖进黑山端过来的化纸盆里。在那件大事上,舅舅和袁先生就是一个人,可他没有这个想法。
“爷,”黑山看着他,微微有些迟疑的禀道:“刚刚有几个贩药材的商人,说是从上上个月起,三七等南边特有的药,突然就买不到了。”
端木莲生神情一滞,突然一巴掌重重拍在几上,这一定是广川王府的手脚,是舅舅的意思,真是小家子气!
“不必多管。”端木莲生冷声道,黑山忙躬身答应,正要退出,只听端木莲生又吩咐道:“你做的很好,正该如此。”
“是!谢爷夸奖!”黑山心里一震一喜,知道这是让他继续关注这一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