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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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高兴了？”
明琅神色不豫，重骁心里自然忐忑，故作轻松地凑过去，青年却是不着痕迹地一避，“微臣并没有不高兴。”
撒谎，明明就有。
他腹诽道，却又无可奈何。就明琅的性子，若他自己不想说，他是定然问不出什么的。
正无法可施之际，小端子跑来禀告，“张总管来了。”
话音未落，张老倌已经捧了个匣子踏着小碎步到了面前，“陛下……”老内侍一脸献宝的样子，引得明琅也好奇地看着那个螺钿金丝装饰，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匣子。
重骁看他微微睁大的眼睛的模样，觉得竟与当年初遇时的少年情态并无区别，不由得心中一荡，赶紧示意张老倌将匣子打开。
然而盖子才开了一半，森冷的剑气便迎面袭来。
明琅惊讶地“噫”了一声，都无需他示意，便自行上前往匣中看了看，立时欣喜地赞道：“好剑！”
当然是好剑了……这柄“朝露”是去年他万寿节时，天工寮最好的铸剑师做的。说是即将成剑的时候，遇上天气骤冷，雾气凝结为露落入炉中，化去了剑的刚性，是以虽然锋利依旧，吹毛断发，惜乎剑身轻薄，且有些过于柔软了。
但也算是一柄因缘际会，天意成就的神兵。
而在他看来，这世上除了明琅之外，也无人配得上这柄“朝露”。
眼见剑匣之中除了青光飒飒的软剑之外，还有一条精工细作的玉带，明琅不解地看向他：“这是何意？”
他闻言一笑，上前挑起玉带，随即手执“朝露”，将剑尖对准了玉带上的豁口，轻轻一抖，剑身便完全没入玉带之中，有如归剑入鞘。
而“朝露”的剑柄也做得奇巧，正如带扣可与玉带的另一头紧密相连。
他忽然将明琅拉到身前，随即环住青年的腰，替他扣上了这条玉带，“抓住这里，只消打开机括，便可拔剑而出。”
闻言明琅稍稍屏息，指尖擦过了他的手背，按在了剑柄之上。
看青年见猎心喜的样子，重骁猜他必然技痒，便笑着问道：“阿琅不试一试剑么？”
这次明琅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轻声道：“那……请陛下稍退。”
他立刻依言退了几步，一旁的宫人见他如此，也都齐齐退开。不想明琅见了还嫌不足，示意他再走开些，他只好苦笑着照办。
于是在凤仪殿的庭院中，空出了方圆三丈许的地方。而无论是重骁正大光明地看，又或是一旁的内侍忌惮着宫规，偷偷摸摸地看，总之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明琅的身上。
素衣青带的青年，身长玉立，独立庭中便如一杆翠绿的修竹一般赏心悦目。
忽然，明琅的右手一抹腰间，只听“锵”的一声，金玉相击，“朝露”便如一道青色的电光般自青年的手中现出！柔软的剑身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忽然，明琅的右手一抹腰间，只听“锵”的一声，金玉相击，“朝露”便如一道青色的电光般自青年的手中现出！柔软的剑身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重骁倒吸了一口凉气。
疾如风、迅如电，宛转如游龙潜水，翩翩似惊鸿照影——明琅舞剑，轻快迅捷的身法一如他记忆中梨花树下令人惊艳的少年。如今他忆起彼时明琅剑光飒飒，花不落身的模样看得他如痴如醉，犹记得当日自己心想来日定要寻天下最好的剑，匹配这轻灵如仙的人。
却哪里想得到日后命运弄人，一至于斯。
可如今兜兜转转，他似乎又完成了当年的心愿，只是不知他与阿琅，还能不能回到心意相托的最初？
“陛下！”忽然张老倌惊呼了一声，他猛地回过神来，却见剑光已经到了眼前！
霎时间周围的人似乎都叫嚷起来，可重骁却只感到一阵异乎寻常的平静，眼前是“朝露”森然的寒光，而寒光之后是明琅的脸。
青年就像平时一样，看不出喜怒。
可是剑都已经指向天子了——恨意难消？想要朕的性命？
他心静如水地想。
那便拿去好了。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当然有着别样的恐惧。但若这死亡是由明琅带来的，他却又不那么害怕了。
阿琅给他什么，他都收下。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只顾凝视着明琅的脸，全然无惧越来越近的剑气。
“咻——！”
一声细微得几不可辨的轻响，却是“朝露”的剑气割断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
但与此同时，透着寒光的剑尖也停在了他面前寸许之处。
剑尖之上，落着一朵嫣红的贴梗海棠。
重骁眨了眨眼，而也就是这瞬息的功夫，明琅一抖剑身，迅捷无比地撤回“朝露”归入玉带之中，手法之快——
那朵海棠还尚未落地。
他当即出手如风，堪堪将这朵落花夹在指间，拿到眼前一看，便向明琅笑道：“这是赠剑的谢礼么？”
青年视线微垂，“陛下要将此剑赠与微臣？”
“自然是的。”他柔声道：“除了紫崖君，朕想不出第二个人堪配这柄‘朝露’。”
“朝露？”明琅有些惊讶地重复道，低头看了看腰间，似乎对这个名字的来历颇为感兴趣。“朝露？”明琅有些惊讶地重复道，低头看了看腰间，似乎对这个名字的来历颇为感兴趣。
见状他正要逞一下口舌，却听一旁张老倌弱弱地喊了一声，“陛下……”
“又怎么了？”他没好气地看向老内侍，张老倌上前来轻声道：“方才老奴经过勤政殿的时候，看到王老太傅在殿外候着。”
这老匹夫！
闻言重骁顿时觉得血往上冲，太阳穴上突突直跳，他真没想到自己昔日的这位老师竟如此固执，在朝堂上被他削了一回面子还嫌不足，竟然寻到勤政殿来！
就为了封君的事？
好好好，他今日倒要跟老夫子好好折辩折辩！
心中无明业火三千丈，他脸上的神情自然就不好看，张老倌见了，胆战心惊地问：“要不要老奴去……”
“不用！”他咬牙道，“朕这就去见他。”
言罢他向明琅看去，正想着该用什么说辞掩饰自己的突兀离去，却见青年拱手道：“陛下既有公务，当以国事为重才好。”
说得在理。
他当即点了点头，起驾回勤政殿。只是临上御辇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明琅还站在庭中若有所思，便忍不住想——
刚才阿琅似乎还有话没有说。
之后这个念头便困扰了他一路，以至于到了勤政殿的时候，张老倌出声喊住了御辇，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
下了御辇，便有内侍上前禀告说王老太傅在外殿中等着。
按说勤政殿非宣召不得入内，但王修是有着可以无宣而入外殿的特权，这特权还是先帝赐的。
这也正是麻烦的地方……
三朝老臣，又是他的老师，确实之前有过几次，在他与王修意见相左的时候，他退让了。
但这一次……
重骁看了看手心里的贴梗海棠，小心翼翼地拈起交给张老倌，嘱咐用竹纸夹好，找本厚点儿的书压着。
“以后紫崖君给的东西，都要给朕收好了。”
这般言罢，他的目光变得坚毅异常，随即便迈开大步，直入勤政殿中。
而大殿之内，须发皆白的老太傅，已然等候多时。
